指尖轻抚过那粗糙的画卷,洛神音的呼吸平稳而悠长。
魔修将至,于旁人是灭顶之灾,于她,却是千载难逢的登神之阶。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被夜风吹散:“乱世需神明,正好——我缺一场‘神启’。”
她起身,清冷的声音穿透静谧的庭院:“小蝉。”
一直守在门外的小蝉立刻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几分对先前黑袍人的后怕。
“小姐。”
“去一趟阿箩家,别惊动任何人。”洛神音的眼神沉静如水,条理清晰地吩咐道,“让你娘今晚子时,在家中为我点三炷平安香,不必求神拜佛,只需诚心祈愿一句‘小姐平安,神女显灵’便可。”
小蝉虽不明所以,但小姐的吩咐她从不敢违逆,重重点头:“奴婢记下了。”
“去吧。”
待小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洛神音回到桌案前,取过一张素净的桑皮纸,捻起一截炭笔。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不过片刻,一个模糊而悲悯的女性轮廓便跃然纸上。
她没有为这神祇勾勒清晰的五官,更未题下神号,只在画像的眉心处,轻轻点上了一枚莲花印记。
她将这张简陋的草图小心折好,收入袖中。
识海中的画卷微微震荡,仿佛在回应她的动作。
她很清楚,此刻的香火愿力,比风中残烛还要微弱,神位更是空中楼阁。
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有一个人,一个最纯粹、最无求的信徒,愿意为她献上第一缕信仰,她便能借此愿力,撬动这盘死局。
翌日清晨,柳氏院中的大丫鬟便捧着一张烫金请帖,满脸堆笑地来了。
“大小姐,夫人说,母女哪有隔夜仇。过去是她想左了,如今您回来了,她心中欢喜,特意在正堂设下家宴,为您接风洗尘,也想当着族中长辈的面,与您‘和解’。夫人说了,望您千万不要推却她这片慈母之心。”
洛神音接过请帖,原本清冷的眸子瞬间变得浑浊痴傻。
她像是得了天大赏赐的孩子,竟捧着帖子傻笑起来,甚至高兴得拍着手原地跳了两下:“娘亲要给我糖吃啦!有肉吃,有汤喝!”
那丫鬟”
送走丫鬟,小蝉扶着自家小姐,心头一阵发紧,几乎要落下泪来:“小姐……”
洛神音脸上的傻笑瞬间褪去,眼神清明得吓人。
她将请帖随手丢在桌上,只低声叮嘱了一句:“去告诉阿箩,今晚的香……别忘了点。”
小蝉心头一凛,豁然明白。
这哪里是和解宴,分明是鸿门宴!
柳氏表现得越是“慈爱”,就越是要置小姐于死地!
洛神音翻看着前世记忆中一个经典的心理学案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轻声念道:“群体性癔症的引爆点,从来不是无可辩驳的真相,而是被推到极致的情绪。”
夜幕降临,洛家正堂灯火通明。
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以及各旁支的族老们悉数到场,正襟危坐。
柳氏一身锦绣华服,珠翠环绕,亲昵地挽着洛神音的手臂,状似心疼地低语:“我的儿,瞧你这几天都瘦了,娘看了心疼。”
一旁的洛云启也适时举杯,笑容温和:“妹妹能平安归来,实乃我洛家之幸。今日母亲设宴,既是为妹妹洗尘,也是让我们一家人重新团聚。”
满堂宾客的目光交织而来,或怜悯,或讥讽,或漠然。
在他们眼中,洛神音依旧是那个疯癫未愈、举止失常的可怜虫。
一道道珍馐美味被端上桌,很快,压轴的汤羹也由吴嫂亲自捧了上来。
那是一盅精心熬制的百鸟朝凤汤,香气浓郁,扑鼻而来。
“音儿,快,尝尝这汤,娘特意让厨房为你炖的,最是滋补。”柳氏亲自为她盛了一碗。
洛神音像是馋了许久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接过汤碗,用汤匙舀起,“咕噜咕噜”连喝了三大勺。
突然,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失态”呛咳起来,手中的汤碗一歪,剩下的半碗汤汁尽数泼洒在了光洁的青石板上。
一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黄狗嗅到香味,立刻凑了过来,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的汤汁。
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
那黄狗不过舔了数口,身体便猛地一僵,随即四肢开始剧烈抽搐,口中涌出大团大团的白沫,呜咽两声,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全场哗然!
“哎呀!这……这是怎么了!”柳氏第一个佯装惊呼,脸色煞白,“快!快去请医修!”
洛云启眉头紧锁,沉声说道:“怕是妹妹手抖,汤碗落地惊了这畜生,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众人窃窃私语,矛头隐隐指向洛神音,眼看一出“疯女惹祸,惊扰家宴”的戏码即将上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洛神音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举动。
她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光洁的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清心娘娘救我!清心娘娘救我啊!”她抬起头,脸上已是泪如雨下,声音凄厉而绝望,“我梦见您了……您在梦里告诉我,‘毒母害女,天理难容’!”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藏于袖中的那张草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触动,微微颤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那片混沌的识海画卷之上,忽然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就在城中某处简陋的屋舍内,阿箩的母亲刚刚点燃了第三炷香,那一念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祈愿,竟真的穿越了沉沉夜色,化作一缕比发丝还纤细的香火愿力,涌入了她的脑海!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贯穿神魂!
洛神音的演技在这一刻攀至巅峰,她伏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哭诉:“我今日不求能活命,只求列祖列宗睁眼看看!这汤里……这汤里有蚀心散啊!”
“蚀心散”三字一出,满堂皆惊。
一直端坐于主位的洛家老祖洛元泰,那双浑浊的老眼猛然爆射出精光。
他霍然起身,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拂,身前的紫檀木桌被一股巨力震得嗡嗡作响。
“查!”
一个字,重如千钧。
府中供奉的医修很快被传来,只稍稍查验了那黄狗的尸体,便脸色凝重地回禀:“回老祖,此犬确实是中了蚀心散之毒。”
证据确凿!
先前还试图狡辩的洛云启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不等洛元泰发问,端汤上来的吴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哭喊道:“是周通!是周通死前托人找到我……他说只要我在大小姐的汤里下三钱的药,就……就给我一笔钱给我儿治病啊!老祖明鉴,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罢,她猛地起身,一头就要朝旁边的顶梁柱撞去,被眼疾手快的侍卫死死拦下。
满堂死寂,针落可闻。
洛元泰的目光如出鞘的利刃,直刺柳氏:“你教的好奴才!”
柳氏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早已血色尽失,她强自镇定,尖声辩解:“老爷,我怎知这刁奴会受人指使投毒?再者说,这汤是音儿自己失手打翻的,与我何干!”
众人闻言,也觉得有理。
毕竟,毒虽为真,但洛神音若是不打翻汤碗,死的便是她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伏地痛哭的洛神音却突然抬起了头。
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此刻清澈如山泉,带着一种不似凡人的纯净与诡异。
她幽幽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正堂:“老祖宗的牌位……刚才抖了三抖,你们……没听见吗?”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下意识地望向供奉在正堂上方的祖宗牌位,那里静悄悄的,毫无异样。
可洛神音那笃定的、仿佛亲眼所见的语气,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就连修为深厚、从不信鬼神的洛元泰,心头都控制不住地猛然一震。
当夜,喧嚣散尽,洛神音独坐在自己那座冷清的院落中。
她摊开手掌,识海中的画卷正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嗡鸣。
画卷之上,那副她亲手所绘的【清心神女】草图虽未正式立下神位,却因为今夜那一缕纯粹的信愿,以及在家宴上数十人震惊、恐惧、怀疑交织的情绪催化下,竟真的在画卷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金色痕迹。
她伸出指尖,轻轻点向那道金痕。
袖中的草图竟无火自燃,转瞬间化为飞灰。
而在那灰烬之中,一行微光闪烁的小字缓缓浮现:
【信我者,愿即力】。
洛神音低声呢喃,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明悟:“原来,神不是我造的,是他们……愿意去信。”
而此刻,在远离洛府的某处山巅之上,那个神秘的黑袍身影再度浮现。
他凝望着洛府方向,目光似乎能穿透重重院墙。
忽然,他眉头一皱,从怀中取出一块通体漆黑、刻着“黑崖子”三字的令牌。
那块常年冰冷的令牌,此刻竟莫名地微微发烫——仿佛,正被某种新生而纯粹的力量,无声地排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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