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为帝”。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埋在心田深处的魔种，一旦破土，便以一种疯狂的姿态，用血肉作为养料，滋生出遮天蔽日的欲望藤蔓。
苏晨很清楚，这个计划的每一步，都行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需要棋子。
不是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也不是府邸中那些用金钱收买的门客。
他需要一枚能被他植入皇宫心脏，一枚绝对忠诚，一枚可以为他献出性命的棋子。
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被他精准地打捞出来——高要。
按照那段既定的历史轨迹，这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厨师，此刻，应该正作为最低等的阉人，在御膳房的油腻与污秽中，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一个深陷绝望的人，最渴望救赎。
一个被剥夺了一切的人，最容易控制。
一个同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老乡”，最能理解他将要做什么。
主意已定，苏晨不再有片刻的迟疑。
行动，立刻开始。
九卿太仆的仪仗，如同一条黑色的铁流，从朱雀大街浩浩荡荡地涌向皇城。苏晨端坐于车辇之内，双目微阖，面沉如水。
他给出的巡查理由无懈可击——宫廷膳食供应，事关龙体安康，太仆身为九卿，掌天下车马，亦有协理内务府、监察宫廷用度的职责。
御膳房门口。
总管马公公那张堆满了谄媚笑容的脸，在看到太仆仪仗的瞬间，笑意凝固了半秒，随即化作了更深、更卑微的恐慌与讨好。
他带着一众管事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迎了出来，那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御膳房嘈杂的空气。
“恭迎苏太仆大驾光临！”
“恭迎苏太仆！”
阿谀之声此起彼伏，数十个太监齐刷刷地跪伏在地，头颅深深地埋下，不敢直视那一步步走来的身影。
苏晨的视线甚至没有在马公公的脸上停留。
他径直走进了御膳房。
一股混合着顶级食材的奢靡香气与陈年油垢的腥膻味道，扑面而来。远处是炉火熊熊，白汽蒸腾，近处是刀砧起落，人声鼎沸。
苏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目光，冷冽而精准，掠过那些码放整齐的熊掌、驼峰，掠过那些在冰鉴中保鲜的珍奇河鲜，掠过那些正被精心雕琢的瓜果菜蔬。
这些，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的视线，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御膳房光鲜亮丽的表皮，探向了那些最阴暗、最肮脏的角落。
终于，他的目光定格了。
就在一处堆放着泔水桶和破旧杂物的角落里，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跪在地上，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费力地擦拭着地上的污渍。
那人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粗布太监服，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的脸颊蜡黄，颧骨高高耸起，几块尚未消退的淤青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紫黑色。
几个老太监正叉着腰，对着他颐指气使，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稍有不满，便是一脚踹在他的背上。
那人只是默默承受，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高要。
苏晨的心底，没有掀起半分波澜，更无丝毫同情。
那是一种猎人终于在陷阱旁，看到自己等待已久的猎物时，那种极致的冷静与掌控感。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仿佛真的在巡视。
马公公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绞尽脑汁地猜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新贵，到底意欲何为。
苏晨的脚步，停了下来。
整个御膳房的嘈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在一片死寂之中，苏晨抬起了手。
他修长的手指，越过了一众战战兢兢的管事，越过了那些精致的菜肴，遥遥地、准确无误地指向了那个肮脏的角落，指向了那个卑微如蝼蚁的身影。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过来。”
角落里的高要，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在周围太监们又是踢打又是催促的动作下，他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来到苏晨面前，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死死地贴着冰冷油腻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苏晨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脚下这个已经完全被磨灭了现代人所有棱角与精神的躯壳。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本官今日食欲不佳。”
“你，单独为我做一道你的家乡菜。”
此言一出，马公公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完了！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这个不长眼的东西，不知在哪个环节冲撞了这位煞神！
高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根本听不清苏晨说了什么，只知道拼命地磕头，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咚咚”的闷响。
“饶命！大人饶命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苏晨却不再看他一眼，也不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径直转身，走进了一间专门为贵人准备的、干净整洁的偏厨。
仿佛他刚才那句话，只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命令。
片刻之后。
高要被两个太监粗暴地架进了偏厨，他颤抖着双手，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炒好了一盘菜。
一盘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后世最家常的番茄炒蛋。
苏晨挥了挥手。
“你们都下去。”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厨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高要端着那盘颜色鲜艳的菜，像个等待审判的死囚，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苏晨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那盘菜上。
他没有动筷。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用一种高要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听到过的，一种无比清晰、无比标准的，带着现代都市气息的普通话口音，轻声问了一句。
“这菜的味道……正宗吗？”
嗡！
高要端着盘子的手，猛然一震！
这句现代感十足的问话，这熟悉的语调，像是一道横贯天际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劈入了他那早已被痛苦、绝望和麻木彻底填满的灵魂！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只剩下那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回响。
他猛地抬起头。
一张俊美而威严的脸庞映入眼帘。
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平静地注视着他，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高要看着这张脸，看着这双眼睛，眼中的惊恐、麻木、绝望，在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情绪所冲垮。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烙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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