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南城,陋巷。
酒肆的门帘被一只手粗暴地掀开,浑浊的日光混杂着街市的尘土,涌入昏暗的室内。
满是油腻的木桌边,易小川的头猛地抬了一下,又重重垂下。
他面前的陶碗里,劣质的浊酒晃动着,映不出他此刻的面容,只有一片模糊的绝望。
苏晨那撕破一切的话语,如同魔咒,日夜在他耳边回响。
伪善。
自私。
可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心心念念的玉漱,那个在图安草原上,如同月光一样清冷的女子,如今已是始皇帝的丽妃。一道宫墙,隔开了天与地,也斩断了他所有的妄念。
“酒!”
他嘶吼一声,将陶碗重重砸在桌上。
酒家趿拉着鞋,不耐烦地又给他添满一碗。
酒精的辛辣顺着喉管烧下去,短暂地麻痹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他大口喘息着,贪婪地享受着这片刻的空白。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易小川,来自两千年后的现代人,本该是这个时代的主角。他拥有超越时代的知识,他知道历史的走向。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躲在咸阳最肮脏的角落里,靠酒精苟延残喘的失败者。
“咳咳……”
邻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沉沦。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旁边。
一个身形干瘦,衣衫褴褛的老者,正端着一个破旧的药箱,一边咳嗽,一边往嘴里塞着什么黑乎乎的药丸。
那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浑浊的眼珠转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年轻人,有病,得治。”
老者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古怪的劲儿。
易小川嗤笑一声,举起酒碗。
“我没病。”
“心病,也是病。”
老者慢悠悠地说道,“而且,比身上的病,更难治。”
易小川的动作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古怪的老头,崔文子。这是他醉生梦死间,唯一能记住的名字。
一个医术高明得邪门,性格也古怪得邪门的民间郎中。
盛夏的毒日,炙烤着咸阳的每一寸土地。
宫墙之内的琉璃瓦,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让整座咸阳宫,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压抑的热浪中,某种看不见的恐慌,正悄然滋生。
最先倒下的是掖庭局一个负责清洗恭桶的年轻太监。
起初只是腹中绞痛,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上吐下泻。不过半日,人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草芥,瘫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蔓延得更快。
急性赤痢。
后世称之为,细菌性痢疾。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甚至连卫生观念都极其淡薄的时代,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病症,无异于死神的镰刀。
它无视宫墙的威严,无视身份的贵贱,从最卑微的宫女太监开始,一路向上,疯狂收割着生命。
宫人们惊恐地发现,平日里一同说笑的同伴,可能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躺在角落里,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污秽的酸腐气,开始在宫殿的各个角落弥漫。
恐慌,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盘踞。
丽妃的寝宫,长信宫。
玉漱公主斜倚在软榻上,窗外的蝉鸣聒噪不休,让她本就烦闷的心,更添了几分焦躁。
初入咸阳宫,一切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宫殿,陌生的面孔,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眼神深邃得让她感到畏惧的帝王。
她被封为丽妃,享尽了荣华。可这份荣华,却像一个华丽的囚笼。
她有些水土不服,连日来食欲不振,精神萎靡。
这天午后,一阵突如其来的腹中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色。
“公主!”
身边的侍女发出一声惊呼。
玉漱蜷缩起身子,冷汗瞬间浸湿了华贵的丝绸寝衣。
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呕吐,以及无法控制的腹泻。
一切都来得那么迅猛,那么蛮不讲理。
长信宫内,瞬间乱成了一团。
宫女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脚步慌乱,脸上写满了恐惧。
高烧接踵而至。
玉漱的意识在滚烫的黑暗中沉浮,整个人仿佛被置于火上炙烤。
不过短短两日,她那原本如月光般皎洁的面庞,便迅速地消瘦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渗出血丝。
她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图安乡音。
她感觉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冰冷,且绝望。
宫中的太医们被流水般地宣召至长信宫。
为首的李太医,是宫中资格最老、医术也最为精湛的御医。
他颤抖着手,为玉漱搭上脉搏,脸色一变再变。
脉象细弱,急促如奔马,这是元气大泄,油尽灯枯之兆!
“用药!快用药!”
“清热解毒的方子,都用上!”
“止泻固元的汤剂,加重剂量,立刻灌下去!”
太医们围在床边,一个个满头大汗,徒劳地争论着药方。
一碗碗漆黑苦涩的药汁被强行灌入玉漱口中,却又很快被悉数吐出。
病情,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愈发沉重。
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
所有的希望,都在一点点被磨灭。
寝宫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宫女们跪在地上,压抑着哭声,绝望地看着榻上那个正在迅速凋零的生命。
她们知道,这位深受陛下宠爱的丽妃一旦薨逝,她们所有伺候的人,都将陪葬。
消息,终究是瞒不住的。
当“丽妃病危”四个字,由赵高颤抖着声音,传入秦始皇嬴政的耳中时。
章台宫内,那足以让百官战栗的威压,瞬间降临。
正在批阅竹简的帝王,动作停滞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片足以冻结一切的冰冷。
“病危?”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下方的赵高,整个人抖如筛糠。
“是……是急性赤痢,来势汹汹,太医们……束手无策。”
嬴政站起身。
他没有发怒,没有咆哮。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殿前,目光穿透宫殿的重重阻隔,望向长信宫的方向。
玉漱,是他征服六国之后,得到的又一件完美的战利品。
她的美丽,她的清冷,她的异域风情,都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征服者的欲望。
他可以不喜欢,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所有物,出现任何瑕疵。
更不允许它,就这么轻易地毁掉!
这不仅是对他审美的挑战,更是对他无上权威的冒犯!
“废物。”
良久,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
“一群连区区痢疾都治不好的废物!”
帝王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来人!”
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炸雷。
“将那几个诊治不力的太医,给朕拖出去,重打八十!生死不论!”
“传朕旨意!”
“悬赏!昭告全城!”
“若有能治愈丽妃者,赏千金!封高官!”
始皇帝的怒吼,在宏伟的章台宫内回荡。
这道夹杂着帝王之怒的悬赏令,如同一道飓风,瞬间席卷了整座咸阳城。
一时间,朝野震动,万民哗然!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