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晨与易小川于太仆府内彻底决裂,分道扬镳的那一刻。
咸阳宫,深处。
一处常年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的偏僻角落,挂着一方毫不起眼的木牌——净身房。
这里是无数男人噩梦的终点,也是另一种“人生”的起点。
高要就在这里。
他被人死死地按在一张冰冷的木板上,四肢被粗糙的麻绳勒出了血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诡异气味,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他眼前的世界在剧烈晃动,只看得到几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把在昏暗烛火下闪烁着寒光的、小巧的弯刃。
“别……”
他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哀求,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那个手持弯刃的老太监,眼神浑浊,动作却利落得没有半分迟疑。
剧痛。
一种超越了语言能够形容的、撕裂灵魂的剧痛,从他的身下猛然炸开,瞬间席卷了全身每一寸神经。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视野被瞬间涌上的血色染红。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终于冲破了他嘶哑的喉咙,在这压抑的石室中回荡。
但这声音没能传出多远,就被厚重的宫墙与无尽的黑夜彻底吞噬,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昏死过去,又在反复的剧痛中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高要拖着那具已经不再完整的、残破的身体,被两个小太监架着,扔进御膳房的后院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下身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带来一阵阵让他冷汗直流的抽痛。
他被分配到了御膳房。
这个名字,曾一度让他那颗沉入谷底的心,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是谁?
他可是二十一世纪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一手厨艺出神入化!
他天真地想,只要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凭借自己的手艺,总能做出一番成绩,得到赏识,摆脱这地狱般的处境。
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做出绝世美味,惊艳了始皇帝,从此平步青云,过上好日子。
然而,现实的耳光,比净身房那把冰冷的刀刃,更加残酷。
御膳房。
这个在宫外之人眼中油水丰厚、人人艳羡的美差,对于一个刚刚净身、无权无势、没有任何根基的新人来说,是另一个维度的炼狱。
他踏入御膳房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等级壁垒。
以掌事的大太监马公公为首,一群在这里待了几十年的老太监,用一种审视货物般的、带着戏谑与轻蔑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新来的?”
马公公捏着嗓子,声音尖细,手里把玩着两颗光滑的玉石核桃。
“瞧这瘦骨嶙峋的样,别是干两天就死了吧?”
“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高要低着头,屈辱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不敢反驳。
从那天起,他的噩梦,才真正开始。
御膳房里最脏、最累、最苦的活,全部都成了他一个人的专属。
清洗堆积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碗碟,那些带着油腻残渣的盘子,在冰冷刺骨的水中,磨得他双手通红,布满了裂口。
天不亮就要去劈柴,那沉重的斧头对于他这个现代人来说,每一次挥动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虎口早已震裂,鲜血和木屑粘连在一起。
从宫里的水井一趟趟挑水,将一口口巨大的水缸填满。那摇摇晃晃的扁担,压在他本就因受刑而虚弱的肩膀上,勒出两道深紫色的血痕,骨头都在呻吟。
他像一头被蒙上眼睛的牲口,从清晨到深夜,一刻不停地劳作。
而到了饭点,才是他最大酷刑的开始。
当其他太监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时,他领到的,永远是最小、最硬的那个黑面馒头,和一勺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菜汤。
就这,还常常保不住。
一只手会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把抢走他碗里唯一的馒头。
“嘿,新来的,这好东西你吃了也是浪费。”
随之而来的,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和肆无忌惮的嘲笑。
“还敢瞪眼?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规矩的狗东西!”
“一个残废,还想吃饱饭?做梦!”
他被打倒在地,蜷缩着身体,护住自己的头和还在作痛的下身。
拳脚雨点般落下。
他听着那些人的笑声,听着自己的骨头发出的闷响,眼神中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短短一个月。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
那个曾经在现代社会里,对生活充满热情、性格乐观开朗的年轻厨师,就被彻底摧毁了。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整个人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不合身的、满是污渍的太监服。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变成了后来的恐惧、躲闪,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
他不再反抗,不再争辩。
因为他知道,任何反抗换来的,都只会是更重的毒打和更久的饥饿。
为了活下去。
这个念头,成了他脑海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执念。
尊严、理想、未来……这些曾经无比重要的东西,在极致的饥饿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又一个深夜。
高要被腹中那股烧心般的饥饿感折磨得无法入睡。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肠胃蠕动的声音,那是一种空洞的、令人发疯的声响。
他悄悄地从大通铺上爬起来,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赤着脚,贴着冰冷的宫墙,像一个幽灵,摸索着走向后院的角落。
那里,放着几个木桶。
白天的时候,他看到有小太监将御膳房里给贵人们剩下的、已经有些变味的肉食和饭菜倒进那里。
那是准备第二天用来喂宫里猎犬的食物。
高要蹲在木桶前,黑暗中,那股食物馊掉的酸腐气味混杂着油脂的腻味,扑面而来。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可是,那股无法抗拒的饥饿,却驱使着他颤抖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桶里摸索着,触到了一块冰冷的、油腻腻的东西。
他抓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是一块带着骨头的、凝固着白油的剩肉。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
他将那块冰冷油腻的东西,疯狂地、贪婪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牙齿用力地撕扯着,骨头上的肉又冷又硬,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可就是这种味道,让他那已经麻木的味蕾,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充实。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着那些连下等人都不会碰的、喂狗的食物。
当他将最后一点肉丝从骨头上啃下来,塞入口中的时候,某种一直紧绷着的东西,终于彻底断裂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
高要抱着双臂,缓缓地蹲了下去,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蜷缩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
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他的喉咙深处溢出。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嘴角的油渍,划过他那张已经瘦到脱相的脸庞,一滴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做错了什么?
他想家,想那个有空调、有可乐、有网络的世界。
他想他的好兄弟,易小川。
小川……
小川你在哪里?
他期盼着,那个总是带着阳光笑容、讲义气的好兄弟,能像电影里的英雄一样,神兵天降,一脚踹开这宫里的大门,将他从这个无边的人间地狱里救出去。
他期盼着,能有人来救他。
然而,他抬起头,看到的只有高耸入云的宫墙,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压抑的、墨色的方块。
他等来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与渗入骨髓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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