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空气沉重得宛如凝固的汞。
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而立,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殿顶的九龙藻井之下,光线穿过高窗,投下斑驳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起伏,仿佛是这压抑死寂中唯一敢动弹的事物。
龙台之上,那道身着玄色龙袍的伟岸身影,仅仅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龙案,便散发出一股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恐怖威压。
始皇帝,嬴政。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一名臣子身上,而是投向殿外那片无垠的苍穹,眼神深邃,仿佛在思索着整个帝国的疆域与未来。
刚刚议定的“文化征服”三策,其宏伟蓝图犹在众人心中激荡,但眼下,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又牵动国体颜面的问题,摆在了案头。
图安和亲。
一个远在西域边陲的小国,一个即将远嫁而来的公主。
在这些追随始皇帝横扫六合的文臣武将看来,这不过是帝国宏伟篇章中一个毫不起眼的注脚,按惯例派遣使节与仪仗,走个过场便是。
可没人敢先开口。
因为他们都能感觉到,皇帝陛下对这件事的考量,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就在这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沉寂中,一个身影从队列中缓缓走出。
是太仆苏晨。
他今日身着九卿的朱红朝服,头戴梁冠,身姿挺拔如松。在满朝文武或审视、或惊异、或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他行至大殿中央,从容一拜。
“陛下。”
他的声音清朗而沉稳,没有丝毫的迟疑,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激起一圈圈清晰的回响。
嬴政的目光终于从殿外收回,落在了苏晨的身上,眼神中古井无波,却带着一股洞穿人心的力量。
“讲。”
一个字,言简意赅,却蕴含着帝王的无上权威。
“臣以为,图安公主和亲一事,关乎我大秦国威,绝不可轻视!”
苏晨抬起头,直面那道威严的目光,侃侃而谈。
他的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图安国民风彪悍,崇尚武力,此乃西域诸国之共性。若我大秦只派遣文官与寻常仪仗前去迎接,在他们眼中,非但不是礼遇,反而是软弱。”
“他们不会看到我大秦的雍容与礼节,只会看到我大秦无人可堪一战的‘事实’!”
“甚至,自西域边境至咸阳,路途何止千里。这漫长的归途之中,难保不会有一些觊觎我大秦威名、或是不甘臣服的宵小之辈,暗中作祟。”
苏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
“届时,若公主出现任何意外,我大秦颜面何存?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一统六合的无上帝国?是会赞叹我等的仁德,还是会耻笑我等的无能?”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位臣子的心头。
嬴政那一直轻叩龙案的手指,停顿了下来。他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苏晨的这番话,精准地触碰到了他作为千古一帝,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帝国的威严!
大秦,可以残暴,可以严苛,但绝不可以示弱!
嬴政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就是现在!
苏晨捕捉到了皇帝神情中那一闪而过的变化,立刻趁热打铁,将自己早已酝酿成熟的方案,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悍然抛出!
“故而臣大胆提议!”
他躬身下拜,声音却陡然激昂,响彻整座麒麟殿。
“应派遣大将军蒙恬,亲率三万精锐铁骑,以‘最高军武仪仗’之规格,前往西域边境,迎接公主归秦!”
此言一出,整座死寂的麒麟殿,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嘶——”
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之声,从百官队列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哗然!
所有人都被苏晨这石破天惊的提议给震得头皮发麻!
大将军蒙恬!
那是何等人物?镇守北疆,手握三十万大秦最精锐的边军,是大秦帝国的北境长城!
三万铁骑!
那不是仪仗队,那是一支足以将西域任何一个国度来回踏平十次的恐怖力量!
为了迎接一个区区西域小国的公主,竟要出动如此阵仗?
这何止是小题大做!
这简直是疯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再也按捺不住,嘴唇翕动,刚想出列反驳,却被身旁同僚死死拉住了衣袖。
因为他们看到,龙台之上的始皇帝,非但没有动怒,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反而燃起了一团炽热的火焰!
苏晨对周遭的惊骇置若罔闻,他挺直了脊梁,目光灼灼地迎着嬴政,朗声道:
“此举,看似小题大做,实则一举两得,蕴含深意!”
“其一,为彰显我大秦对盟友的尊重!以国之重将,以无敌雄师为仪仗,如此厚礼,足以让图安国上下感戴天恩,心悦诚服,从此对我大秦死心塌地!”
“其二,更为关键!”
苏晨话锋一转,声音中充满了霸道与凌厉。
“此乃以雷霆之威,震慑西域诸国!三万铁骑所过之处,便是大秦的移动国土!我们要让那些心怀叵测的西域蛮夷,亲眼看一看,亲身感受一番,何为大秦的赫赫军威!要让他们在我们的甲光与兵锋之下,彻底掐灭任何不该有的念头,从此不敢再生异心!”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侵略性,充满了霸权,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帝王心术!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嬴政心中的万丈雄心!
好!
说得好!
这才是他嬴政的臣子!
这才是他大秦帝国的气魄!
什么礼法规矩,什么耗费钱粮,在帝国的千秋霸业与赫赫神威面前,皆是浮云!
苏晨这霸气外露的提议,完美地契合了他那颗渴望征服、渴望威压四海的帝王之心!
他仿佛已经看到,三万大秦铁骑如黑色的怒潮,席卷过西域的戈壁与草原,将大秦的龙旗,插遍每一个角落,让所有异族都在这股滔天军威下,瑟瑟发抖!
“哈哈哈……”
压抑不住的笑声从龙台之上传来,初时低沉,继而宏亮,最终化为响彻云霄的龙吟!
嬴政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宽大的袖袍重重一挥,脸上满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他俯视着殿下的苏晨,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与赞许。
“准奏!”
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麒麟殿内轰然炸响,震得所有人心神俱颤,再不敢有半分异议。
“就依苏爱卿所言!”
嬴政当即拍板,声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命大将军蒙恬,即刻整军,三日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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