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清风微漾涔心亦守 > 第十五章 枫影暗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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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突然来了队官差,领头的魏御史挺着圆肚子,三角眼在周漾身上扫来扫去:“这位便是江录事?久仰大名。”

他的目光在赵涔亦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勾起抹古怪的笑,“赵郎君与江录事形影不离,真是一段佳话啊。”

工匠们手里的活计都停了,偷偷往这边瞧。

赵涔亦上前一步,恰好挡在周漾身前,金丝缠着的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魏御史说笑了。

江录事是少府监派来的能工巧匠,永宁寺的工期全靠他盯着,自然要多照看。”

魏御史的目光在佛座砖雕上逡巡,突然指着那树根纹:“这砖雕倒是别致,怎么不用莲花?莫非有什么讲究?”

周漾上前一步,指尖抚过砖上的根须:“回御史大人,这树根代表根基稳固。不像有些人,看着风光,实则根基早被蛀空了。”

魏御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却碍于赵涔亦的面子,只能干笑道:“江录事真是妙语连珠。

本官还有公务,先告辞了。”转身时,他的三角眼在佛座地基处狠狠剜了一眼。

等人走远了,陈浅才从木料堆后探出头,吐了吐舌头:“这老头看着就不是好人,眼睛像狼似的。”

他手里还抱着片琉璃瓦,阳光透过瓦面,在地上映出片七彩的光斑。

赵涔亦望着官差远去的方向,金丝缠上了周漾的手腕:“他方才在看地基的砖缝,定是信了假密档的事。

今夜去地宫,把流沙翻板的机括再调紧些。”

周漾的指尖被金丝勒得微麻,却没挣开。

暮色漫上来时,她望着佛座上缠绕的树根纹,忽然瞥见帐房案头的银杏叶,叶尖已微微蜷起,像只小憩的蝴蝶。

陈浅举着灯笼跟在他们身后往地宫走,嘴里还在念叨:“师父,方才我用新琉璃瓦试了透光,佛龛顶上用这种孔雀蓝的,夜里点灯时定像落了星子!”

他没注意到,前面两人的影子在砖地上交叠,像极了砖雕上缠绕的树根。

夜风穿过地宫的通道,带着泥土的腥气。

周漾调试着翻板的机关,赵涔亦举着火折子照亮,火光里,他们的影子在石壁上轻轻摇晃。

陈浅蹲在角落研究地漏的七星图案,忽然抬头笑道:“师父,赵郎君,你们看这地漏的纹路,倒像听雨亭的枫叶根!”

周漾回头时,正撞见赵涔亦望过来的目光,两人眼底都藏着笑意,像藏在砖缝里的光。

有些根须,本就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缠在一起。

夜露渐重时,地宫的机括终于调试妥当。

陈浅抱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嘴里还哼着新学的营造口诀,灯笼的光晕在石壁上晃出细碎的影。

“师父你看,这地漏的铜环上,竟有和《营造法式》里一样的云纹!”

他蹲在七星地漏旁,指尖划过冰凉的铜面,“定是周尚书当年特意留的记号。”

周漾走过去时,赵涔亦正用金丝轻轻拨动铜环,星火似的光在环上流转:“这环里藏着机关,转动三圈能引暗渠的水。”

他抬眼看向周漾,“魏御史若真敢来,便让他尝尝‘水漫金山’的滋味。”

陈浅听得眼睛发亮:“比流沙翻板还厉害?”

“各有各的用处。”周漾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沾了点地宫的潮气,“流沙能困住人,暗渠的水能冲掉痕迹——就像做木活,凿子和刻刀缺一不可。”

三人往地面走时,恰逢月亮钻出云层。

陈浅突然指着听雨亭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莫不是工匠忘了熄?”

月光下,亭内果然有烛火摇曳。

赵涔亦的目光沉了沉:“我去看看,你们先回帐房。”金丝瞬间缠上腰间的佩刀,身影很快隐入树影里。

周漾牵着陈浅的手往回走,少年突然想起什么:“师父,今早我把最红的枫叶放你案头了,瞧见没?”

“看见了。”周漾的声音柔了些,“叶纹像极了佛座的根须,正好夹在《考工记》里当书签。”

陈浅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就知道师父会喜欢!明日我再去捡几片,给赵郎君也送一片——他总看你的图纸,定也需要书签。”

帐房的烛火刚点上,赵涔亦就回来了,袖角沾着点草屑:“是督查院的暗探,在亭柱上刻了记号,想标记地宫入口的方位。”

他将一枚沾着血迹的令牌扔在案上,“已经处理干净了。”

陈浅吓得往周漾身后缩了缩,却听见赵涔亦又道:“那暗探的刀鞘上,刻着和魏御史腰间一样的狼头纹。”

周漾拿起令牌,指尖在狼头纹上重重一按:“他们倒是急着自投罗网。”

她转向陈浅,语气轻快了些,“明日教你做木锁,就用听雨亭的枫木——那木料坚实,最适合做机关。”

少年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捧着脑袋追问:“是像工具箱那把带暗格的锁吗?我上次撬了三次都没打开!”

赵涔亦看着他们一答一问,嘴角噙着笑意,指尖却悄悄将那枚令牌收进袖中。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周漾案头的红彤彤的枫叶上,叶纹与摊开的图纸上的根须纹隐隐相合,像早有约定。

次日清晨,魏御史竟又带着人来了,这次还抬着个描金的箱子。

他把箱子往佛座前一放,笑得满脸堆肉:“江录事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手艺,真是年少有为。这点薄礼,是本官的一点心意。”

箱子打开时,里面竟是套镶嵌着宝石的刻刀,刀鞘上的珍珠在阳光下晃眼。

陈浅看得咋舌,却见周漾的脸色冷了下去:“魏御史费心了。

少府监有规矩,匠人不得收受私礼。”

赵涔亦突然笑出声:“御史大人怕是不知,江录事用惯了自己磨的刀,宝石硌手。”

他指了指周漾腰间的普通刻刀,“这刀跟着他刻过三进寺宇,比什么宝石都金贵。”

魏御史的笑僵在脸上,悻悻地合上箱子:“是本官考虑不周。”

转身时,他的目光又在佛座地基处打转,临走前突然道,“听闻赵郎君尚未娶妻?京中不少贵女都盼着……”

“不及魏御史清闲。”赵涔亦打断他,金丝在指尖转了个圈。

“我忙着看江录事刻砖,没空想别的。”

这话一出,工匠们的低笑声更明显了。

陈浅涨红了脸,却见周漾拿起刻刀,在砖上又添了道根须,刀锋稳得没半点波澜。

等官差走远,陈浅才凑到周漾身边:“师父,他们又在说你和赵郎君……”

“说什么不必管。”周漾的刀锋在砖上划出细微的声响。

“你看这根须,看着杂乱,实则每一分力都用在该用的地方。咱们做手艺的,守好手里的刀、眼里的尺,比什么都强。”

赵涔亦站在不远处,望着砖上交错的根须,忽然觉得那些流言就像地宫的暗渠,看着碍眼,却能悄悄引走多余的水。

让真正该扎根的,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长得更牢。

午后的阳光正好,陈浅蹲在枫叶树下打磨木料,周漾在佛座前校准砖缝,赵涔亦靠在断墙上看着他们,金丝缠着片刚捡的银杏叶,叶纹在阳光下清晰得像幅地图。

风穿过工地,带着新木的清香,远处传来工匠们哼的小调,倒像是在为这缠绕的根须,轻轻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