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刚散,永宁寺的残垣断壁间便响起凿石声。
周漾蹲在佛殿地基旁,指尖抚过梵文砖上的刻痕——那是父亲当年亲手凿下的“安”字,此刻正随着镇煞阵的启动,隐隐透出微光。
“这砖埋在断墙里五年,竟没被风雨磨平字迹。”赵涔亦递来一碗热姜汤,金丝缠着碗沿转了圈,替她挡去晨风里的凉意。
周漾接过碗,小拇指习惯性地微翘,忽然想起地宫石壁上他说的那些小动作,耳根微微发烫。“
父亲说梵文砖吸了佛殿香火,能镇住戾气。”她低头吹着热气,“当年周家被抄,我抱着这砖躲在柴房,是它硌着掌心的疼,让我没敢睡过去。”
赵涔亦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砖面,回声在空荡的佛殿里荡开:“周伯父造这镇煞阵时,特意在阵眼留了个机关,说是‘若遇绝境,可凭女子巧力破局’。”
他说着,金丝突然缠上她的手腕,引着她的指尖按向砖缝里的凹槽,“你试试。”
周漾依言按下去,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梵文砖竟从中间裂开,露出一卷泛黄的纸。
展开一看,竟是父亲手绘的《黑风口防御图》,边角处还写着一行小字:“周氏子弟亲启,若见此图,当知为父从未负国,唯负你兄妹三人。”
眼泪突然砸在图纸上,晕开了墨迹。她想起父亲被押走那天,隔着重重兵甲,他只来得及喊一句“守好周家的手艺”。
但是父亲没有再回到府邸,等来的是黑压压的卫兵将周家府邸包围。
原来他早就在为洗冤铺路,连女儿可能遇到的困境都想到了。
“督查院那边,我让人把新找到的军械案证词递上去了。”
赵涔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沉稳的暖意,“当年构陷周家的御史,在狱中招认了是受沙狼部密使指使,故意篡改了军械校验记录。”
周漾猛地抬头,眼眶通红:“真的?”
“真的。”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是周家的家传之物,玉上的“漾”字被摩挲得发亮,“这是周大哥当年托我保管的,他说‘若有一日找到小漾,就告诉她,大哥在沙场没给周家丢人’。”
远处传来马蹄声,图雅的声音穿透晨雾:“赵郎中,江录事,沙狼部的先锋已经到黑风口了!”
赵涔亦将玉佩塞进她掌心,紧紧攥住:“镇煞阵启动后,黑风口的暗河会改道,淹了他们的粮草营。我们现在过去,正好能截住他们的主力。”
周漾望着他眼底的亮光,突然想起少府监的同僚总说“赵郎中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敢拼”。
她将图纸折好塞进怀里,抓起旁边的弩机——那是她按女子手型改造的,机括处还留着她用指甲刮擦的痕迹。
“走吧。”她的声音带着淬过火的坚定,“我父亲说过,‘匠人之手,既能盖广厦,亦能护山河’。今天就让沙狼部看看,周家的手艺,不是他们能觊觎的。”
赵涔亦的金丝突然在空中织成一道光网,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寺墙上,像极了地宫石壁上那对纠缠的剪影。他笑着扬鞭:“好,就让他们看看。”
马蹄扬起尘土,奔向黑风口的方向。
佛殿里,那卷《防御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父亲画的小小楼阁,旁边写着“待洗冤后,为小漾盖此楼于永宁寺后”。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永宁寺的残墙上,将“救赎”二字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漾回头望了一眼,突然觉得那些深埋的委屈与苦难,都在这一刻化作了脚下的路。
她现在只能是躲在江怀月身份里的周氏孤女,也是能拿起弩机护山河,也能执起画笔绘广厦的江录事。
而身边的人,会守着她身份的秘密,会陪她走完这条路。
从黑风口的硝烟,到望月亭的月光,再到那片终将建起千万间广厦的土地。
风里,仿佛传来父亲与大哥的笑声,混着永宁寺的钟声,清亮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