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珍会。
密室之内，熏香袅袅，紫檀木的沉静香气混合着龙涎香的异香，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奢靡的网。
“四海通”的大掌柜站在堂中，一张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极具煽动性的韵律，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在场豪绅权贵们的心尖上。
“各位贵客请看！”
侍女托着一方红绸托盘，上面静卧着一枚拳头大小的宝石。
“此乃波斯国最上等的绿松石，观其色，如雨后初晴之碧空，又如孔雀颈羽之华光！此物，曾是波斯王后冠冕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大掌柜手势一引，又一件珍品被呈上。
“再看这件！产自大食国的龙涎香，入水不化，燃之，则香飘十里！更难得的是，其有安神定魄之奇效，于修行大有裨益！”
“还有这张来自极西之地的雪豹皮！”
一张巨大的皮毛被两个壮汉展开，银白色的光华在烛火下流淌，看不到一根杂色。
“毛色纯白，冬暖夏凉，寻常刀剑，难伤分毫！”
一件，又一件。
密室内的气氛被彻底点燃。
一声声的报价此起彼伏，混杂着玉器碰撞的脆响和人们压抑的喘息，将这方小天地的温度都拔高了几分。
江辰始终安坐在一隅。
角落的阴影将他的身形笼罩，让他与周遭的热烈彻底隔绝。
他的指节，在案几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一次，两次，维持着一个沉稳不变的频率。
那些在旁人眼中足以引起血脉偾张的奇珍异宝，落入他的瞳孔，却未激起半分涟漪。
绿松石的化学成分是水合铜铝磷酸盐。
龙涎香是抹香鲸的肠道分泌物。
雪豹皮的防御力，挡不住一发最基础的铅弹。
这些东西，与他心中所系的那个宏伟到近乎虚无缥缈的蓝图相比，与路边的顽石，确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的心，他的全部感知，都悬于一线，在等待一个可能性。
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渺茫的可能性。
时间在珍品的流转中一点点消逝。
展台上的宝物越来越少。
案几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被他端起，又放下。
他指尖敲击的频率，不知不觉间，乱了一瞬。
难道，终究是白来一趟？
难道，那个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最优解，在这片土地上，根本就不存在？
一丝焦躁，如同细小的火苗，在他平静的心湖之下，悄然燃起。
就在他几乎要掐灭最后一点希望，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
“啪！啪！”
大掌柜清脆的拍手声，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聚焦。
他示意下人，呈上了最后一件展品。
也是全场最不起眼的一件。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盘，盘子本身或许比盘中的东西更加值钱。
木盘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几块石头。
通体乌黑，形状不规则，大的不过人头，小的仅有拳头。
死气沉沉，毫无光泽。
大掌柜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许尴尬，他干咳了两声，那巧舌如簧的口才，在面对这几块破烂时，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咳咳，各位贵客，这几块石头，乃是我家商队翻越天山时，在一处山巅偶然所得。”
“当地人称之为‘天外黑石’，传闻是天上的星辰坠落而成。”
他自己说着，都觉得这番话毫无说服力。
“其质地……嗯……甚是轻盈，却又坚硬无比。石身遍布孔洞，颇为奇特。我行本想将其作为奇石盆景的陪衬，今日也一并拿出来，给各位贵客赏玩一番，图个乐子。”
话音刚落，满堂的压抑气氛瞬间被打破，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声响了起来。
“什么天外黑石，刘掌柜，你莫不是在说笑？我看就是块烧焦了的煤炭吧！”
“没错，黑不溜秋，还这么多洞，丑陋至极！这种东西，白送我都嫌占地方！”
“刘掌柜，你们四海通是不是没什么好东西压轴了？拿这种破烂玩意儿来糊弄我们？”
嘲笑声，讥讽声，不屑的议论声，在奢华的密室中交织回荡。
在这片嘈杂的声浪里，唯有一人。
那个角落里的青衫年轻人。
他的呼吸，在看到那几块黑石的瞬间，彻底停滞。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世界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他的耳中只剩下自己胸腔内，那一声声擂鼓般的心跳。
江辰的瞳孔，在烛火摇曳的光影中，骤然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他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榨干了最后一丝空气，然后又被猛地松开！
狂暴的血液，瞬间冲上大脑！
那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天外黑石”！
那独特的、不反光的深邃乌黑！
那浑然天成、遍布全身的无数细密孔洞！
那看似轻盈，却能从视觉上感知到的、蕴含着惊人强度的独特质感！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需要任何仪器，不需要任何检测！
只凭那一眼！
这是火山喷发时，岩浆在急速冷却和压力骤减下形成的，最理想的、最优质的、纯天然的火山浮石！
是制作后世那些动辄C60、C80，乃至更高标号水泥，最完美的天然活性材料！
是硅酸盐水泥的终极催化剂！
有了它，他脑海中那些关于高强度混凝土的构想，那些关于钢筋龙骨的支撑，那些关于现代化水利枢纽工程的宏伟蓝图，将不再是空中楼阁！
不再是纸上谈兵！
根治黄河！
这个困扰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梦魇，将从一个理论上的可能性，变成一个触手可及、可以被他亲手实现的现实！
压抑了许久的激动。
寻觅了多日的渴望。
穿越而来，蛰伏至今，为了改变这个时代、改变这片土地命运的全部野心！
在这一刻，如同沉寂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江辰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这困扰了他数月之久，关系到整个计划成败的，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它就在那里。
在所有人的嘲笑声中，静静地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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