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药庐,夜风裹着草木潮腥扑在脸上。卿允忽然一踉跄,指尖扣住青石灯柱才未坠地。
凌周探手扣她腕脉,灵力方入,便被一股狂躁魔气震开——她经脉里黑潮翻涌,九曜灵脉的追踪符化作金笼,正死死钳着那颗欲裂的魔核。他心头骤沉:她方才竟凭一己之力,把这般乱象生生压下。
未及细问,卿允已转身,朝山道尽头的传送阵去。
“你不要命了?”凌周压低声音,“现在还想着任务。”
卿允抽回手,苍白的脸上浮起惯常的浅笑:“日间传送阵时限将过,我得即刻启程。”她转身时袖口掠过石柱,留下几滴不易察觉的黑血。
凌周一步跨到她面前。月光穿过竹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睫毛在眼下遮出小片阴影。这样近的距离,他能看清她瞳孔边缘未褪尽的金色细线,像熔化的金属。
“你吸入的魔气正在反噬。”他剑鞘横挡在她身前,“再强行运功身体会承受不住。”
卿允忽然贴近,冰凉的手指搭上他握剑的手。剑柄暗纹立刻泛起微光,与她指尖缠绕的黑雾形成诡异平衡。“师兄是在担心我?”她呼吸间的铁锈味更重了,“放心,我有独门绝技......”
“你管这叫独门绝技?”凌周猛地掀开她左袖,小臂内侧的皮肤已浮现鳞片状纹路,“魔核与灵体相斥,再不疏导,等不到荒芜山脉你就会——”
“会怎样?”
卿允低低地笑,指尖忽地缠住凌周腕骨,将他掌心按在自己心口。隔着薄薄衣料,灼烫的脉动猛然撞上他指骨——像有头困兽正撕扯她的胸腔,欲破骨而出。
“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她一字一句,齿间带着铁锈腥甜,唇色却艳得近乎妖冶。
下一瞬,她松开他的手,抬眸望他,眸底幽深得映不出灯火:“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其一,借你九曜灵脉替我镇压这头快要醒的凶兽,再陪我赴荒芜;其二——”
她掌心向上,一缕紫光倏然跃起,似灵非灵,似魔非魔,幽电般吞吐不定。“我现在便灭口,世上便再无知情者。”
凌周喉间微动,嗓音低沉沙哑:“我可用灵力为你疏导经脉。“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望入她眼底,“只要你承诺,不再动用那些魔修手段。“
他下颌线条紧绷,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幽冥绝境中,我亲眼所见——你虽吸纳魔气,却也救下了师弟。“月光在他眉宇间投下浅淡阴影,“我信你本性未泯。“
“师兄怎知我不会害人?”卿允忽地欺前半步,仰起脸,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下颌。矮他近一头的身量,却像一柄出鞘的薄刃,逼得他后脊贴住灯柱,退无可退。
“或许...救人不过是我精心设计的戏码?“她尾音轻挑,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他腕内跳动的青筋。
“我信你。“凌周骤然擒住她作乱的手腕,指骨收拢,劲力透骨,卿允不由低低“嘶”了一声。下一瞬,她指尖一挑,黑绫旋出,无声地织成一层薄如蝉翼的隔绝法阵,将两人笼在方寸之间,外头的风声与灯火一并远去。
凌周阖目,深吸一口气,九曜灵脉在体内流转,金光自眉心亮起,顺着经络流向指尖。
“别动。”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卿允果真不动了,只是仰着脸看他,眼底那圈未褪尽的金线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凌周的手掌贴上她肩部,九道鎏金龙影自他掌心钻出,没入她体内。
“呃——”卿允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入他手腕。魔核与灵脉相触的刹那,她体内翻涌的黑潮如遇天敌,疯狂反扑。
凌周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未撤手。“忍着。”他另一只手扣住她后颈,强迫她抬头。金光与黑雾在她皮肤下交织,形成诡异的纹路。卿允的瞳孔完全变成了熔金色,唇色却苍白如纸。
竹林忽然无风自动,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千万把利剑出鞘。凌周感到掌下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像一头困兽在撞击牢笼。他咬破舌尖,一点精血滴在卿允眉心。
“定!”
金光大盛,九道龙影在她体内结成牢笼,将躁动的魔核死死锁住。卿允猛地一颤,像被抽了脊骨,整个人蜷进他怀里。凌周只觉抱了满怀碎冰——她竟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多谢师兄。”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凌周未答,只将她横抱而起。月色洗过他的侧脸,冷峻得像刀背,唯有眉心那道流转未散的金纹,残留一点暖光。
翠竹幽居的门扉在夜风中无声自开,竹影横斜,像替他让路。
榻上青簟尚带白日余温。凌周将卿允放下,转身去取药匣。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不必。”卿允撑起身子,脸色仍苍白,眼底的金线却已褪去,“九曜灵脉比什么灵药都管用。”她抬眸看向凌周,唇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师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凌周语气疏离:“我只帮你这一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臂上未散的魔气,“毕竟是你吸纳魔气救了同门,而作为师兄,我也不想看你伤成这样还硬闯秘境。”
卿允轻笑,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又很快松开:“师兄真绝情,方才还对我又摸又抱的,转眼就翻脸。”
凌周抽回手,从药匣中取出一枚青玉丹丸捏碎,粉末洒在她左臂的鳞纹上。黑雾遇粉即散,发出细微的嗤响。
“不管你要去荒芜山脉做什么,”他语气平静,“我建议你先休息一晚。宗门传送阵今日已闭,况且——”他抬眼,目光如霜,“试炼任务并不急,你何必如此拼命?”
卿允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臂上渐渐淡去的纹路,忽而一笑,声音柔柔的:“那我听师兄的。”她抬眼,眸中似有星芒微闪,“师兄还是跟那时候一样待我好。”
“什么时候?”凌周疑惑。
他与这位师妹素无深交,除却必要的宗门任务,二人几乎各修各道。印象中的卿允温吞内敛,宗门大比上亦无甚出彩之处,仿佛一粒尘埃,无人注目。
——却不想,这恰恰给了她修魔的契机。
若掌门知晓自己的弟子暗中炼化魔气……凌周眸光微沉。他本欲禀明师父,却被卿允卷入幽冥绝境,甚至一步步踏入她的局,到如今进退维谷。
再抬眼时,卿允正凝视着自己的手臂,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师兄真是忘性大,”她抬眼,眸色深沉,“也罢,都过去了。”
凌周收药匣的手一顿。他想起与卿允交集的过往,晨课时她素袖垂落青玉席的静默,除魔夜她独守檐下数更漏的孤影,宗门大比后她银簪映在地上的淡痕。也想起初遇那日,她站在皑皑雪中,冻得通红的手指紧攥着衣角,眼神清澈得能映出整个琼宇。
“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出发。”他最终只说了这一句,转身离去时,剑柄上新生的暗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晨雾未散,两道身影已立于传送阵前。
卿允换了一身素白劲装,腰间悬着那枚任务木牌,发梢还带着湿意,像是刚沐浴过。凌周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注意到她左腕多了一条黑绳,绳上串着三颗暗红珠子,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泽。
“师兄看什么?”卿允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红珠,“莫不是后悔昨夜没多留片刻?”
凌周别过脸去:“荒芜不比幽冥,它的危险都藏在暗处,你自己当心。”
“师兄真的不陪我?”卿允忽然凑近,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紧绷的手背,“若我受伤了,可是要师兄亲自医治的。”
“少贫嘴。”凌周喉结滚动,“以你修为,采个灵植还不是手到擒来。”
“谁说我要采灵植了?”卿允轻笑,眼中闪过一丝暗芒,“或许......是去找些更有趣的东西呢?”
凌周心头一紧,正欲追问,传送阵却突然亮起刺目的金光。卿允猛地拽住他的手腕,在他反应过来前,指甲已划破他的皮肤——血珠悬浮的刹那,被她指尖一勾,没入腕间一颗红珠。
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满目荒芜。灰褐色的岩壁如刀削斧劈,寸草不生。远处传来隐约的雷鸣,却不见乌云。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吸进肺里像吞了一把细针。
凌周胸口翻涌着怒意——她竟敢不经他同意,就将他拖入这般险境。
他刚要发作,卿允却先一步开口。
“跟紧。”卿允走在前方,素白身影在灰暗背景中格外醒目。她脚步轻盈,仿佛对地形了如指掌,不时停下触碰岩壁上的刻痕——那些凌周原以为是风蚀的纹路,在她指尖掠过时会泛起微弱的红光。
“你来过。”凌周突然道。
卿允没有回头:“小时候误入过外围。”她顿了顿,“差点没出去。”
凌周想起她抚过木牌时的神情,心头莫名一紧。他快走几步与她并肩,注意到她左腕的红珠有一颗正在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