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如同阴沟里滋生的霉菌，在不见光的角落疯狂蔓延，却暂时未能真正侵蚀萧无夜的日常生活。
他依旧按自己的节奏行事，冷漠淡然，仿佛身周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隔绝在外。
这天下课后，他径直去了江城大学的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历史悠久，藏书颇丰，尤其是经济类和社会类的典籍，有一些甚至是不对外公开的孤本或内部资料。
萧无夜需要查阅一些关于这个世界近现代经济史的具体数据，以验证他脑海中的某些理论模型是否完全适用。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深色的木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无夜很快找到了需要的区域，目光掠过一排排厚重的书籍，精准地抽出了两本大部头。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位置仔细研读。
视线扫过阅览区，很快锁定了一个靠窗的空位。
位置僻静，光线充足，很适合阅读。
他迈步走过去，将书放在桌上，正准备拉开椅子——
“等一下！”
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不悦的女声从斜后方响起。
萧无夜动作一顿，侧头看去。
只见一个女生抱着几本厚厚的艺术史论书籍，正微蹙着眉头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刚要坐下的那个位置。
女生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身材高挑，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极为清丽动人的脸。
只是此刻，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不满。
是高梦。
萧无夜认出了她，那个在篮球场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在课堂上坐在前排的女生。
也是……那些谣言四起时，少数没有跟着附和反而显得有些烦躁的人。
“这位同学，这个位置是我先占了的。”
高梦语气肯定，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她指了指桌子上那一本孤零零摊开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我的东西还在这里。”
大学图书馆占座，尤其是热门时段，用一本书、一个笔记本甚至一张纸来表示“此座有主”，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萧无夜的目光扫过那本笔记本和笔，又看了看高梦怀里明显刚找来的书，瞬间明白了。
她大概是暂时离开去找书，以为很快回来，所以没带太多东西占座。
“占座？”
萧无夜眉峰微挑，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一种气人的效果。
“图书馆的规定，人走物留超过十五分钟，视为放弃。你的笔记本温度已经和室温一致，笔帽上的指纹油脂也基本挥发。你离开至少超过二十分钟。所以，这个位置，现在是无主的。”
他的观察力细致入微到了变态的程度，说出的理由更是冷静得近乎刻板，完全无视了那种学生间默认的“潜规则”。
高梦被他这一串基于“物理证据”的分析噎得一愣，随即一股火气就冒了上来。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明明是他要抢座，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一套一套的！
“你！”
高梦气结，俏脸微红。
“强词夺理！我才离开一会儿！而且我就这些东西，不占位置难道全都抱去书架那边吗？”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
萧无夜语气依旧平淡，手下已经拉开了椅子。
“规定就是规定。或者，你可以去找管理员仲裁。”
他这副“我按规矩办事你能奈我何”的冷淡模样，简直是在高梦的火气上又浇了一勺油。
眼看萧无夜就要坐下，高梦情急之下，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椅背，阻止他的动作。
“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我先来的！”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打破了阅览区的安静，引得周围几个埋头学习的同学不满地抬起头看过来。
萧无夜的动作停住，目光从椅子转移到高梦按着椅背的手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她因生气而格外明亮的眼睛。
四目相对。
距离拉近，萧无夜更能清晰地看到她的五官。
很漂亮，带着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倔强和灵动。
而且……不知为何，这双眼睛，这种生气时微微抿起嘴唇的样子，竟然让他心底深处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熟悉感。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很快被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压了下去。
“道理？”
萧无夜微微倾身，靠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
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书卷气袭来，让高梦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气势不由自主地弱了半分。
只听他用那种低沉而清晰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道理就是，先来后到。我人到了，你人不在。所以，现在是我先到。高梦同学，你的逻辑需要重修。”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高梦又是一怔，随即更加恼怒：“你调查我？！”
“不需要调查。”
萧无夜直回身体，拉开了一点距离，眼神里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淡漠。
“你的笔记本扉页写着名字，艺术系的教材，加上你这副……”
他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似乎在想措辞。
“……理不直，气又壮的样子，不难猜。”
这话听起来像是解释，实则更像是在讽刺她“蛮不讲理”。
高梦简直要气炸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讨厌、如此嘴毒、如此不绅士的男人！
“萧无夜！别以为你有点小聪明就了不起！”
高梦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怒火。
“抢女生座位，你很光荣吗？怪不得论坛上都说你……”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车。
论坛上那些谣言虽然她不太信，但此刻在气头上，差点就脱口而出。
萧无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降低了几度。
“说什么？”
他盯着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说我偷东西？打架？无恶不作？”
高梦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别开视线，嘴硬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所以，你信了？”
萧无夜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我……”
高梦语塞。
她不信，但她此刻不想承认，仿佛承认了就是向他认输一样。
她梗着脖子，“我信不信关你什么事！反正你抢我座位就是不对！”
看着她这副明明理亏还要强撑、气得脸颊绯红的样子，萧无夜心底那点因谣言而起的冷意忽然散了些，反而觉得有点……有趣。
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的小猫。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罢了。”
他收回按在椅子上的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针锋相对。
“一个座位而已，让给你了。”
说完，他竟真的拿起桌上的两本大部头，转身就要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这下反而轮到高梦愣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又冷又硬、寸步不让的家伙，居然会突然让步？
这让她蓄满了力的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浑身不得劲。
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一种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好像……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
毕竟图书馆占座本来就不完全占理……
“喂！”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住了他。
萧无夜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露出线条冷硬的侧脸。
“还有事？”
高梦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一丝别扭。
“……那边，那边还有个空位。”
她指了指不远处另一个靠柱子的位置，虽然光线稍差一点，但也还算安静。
萧无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
“不必了。”
说完，径直走向图书馆深处更偏僻的角落，很快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
高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空出来的、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又看了看萧无夜消失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
桌上的笔记本和笔仿佛都在嘲笑她刚才的无理取闹。
她气闷地坐下，打开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两人争执的画面，尤其是他靠近时那双深邃的眼睛，以及最后他突然让步时那抹看不清的情绪。
“讨厌的家伙！”
她低声嘟囔了一句，用力地翻了一页书，发出不小的声响，又引来旁边同学不满的目光。
而书架深处，萧无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打开手中的书，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却久久没有翻页。
高梦……
那双眼睛……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萦上心头，挥之不去。
他微微蹙眉，将这点异样情绪压下，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仿佛投下了一颗细微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极浅的涟漪。
冤家路窄。
初次交锋，看似平局，却已在彼此心中留下了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深刻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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