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
硬,硌人的硬。
赵清研后背紧贴着的粗糙石墙,正毫不留情地掠夺着她体内仅存的热量。鼻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腐烂垃圾的酸臭、潮湿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让人心惊肉跳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远处,几声野狗为了争夺食物而发出的低沉咆哮和撕咬声断断续续传来,更远处,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男人粗鲁的叫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像追魂的鼓点,敲打在她狂跳的心口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不行!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尖啸。那是她当了十年社畜锤炼出的、刻在骨子里的苟命本能,混杂着原主残存的那点对生存的极度渴望,猛地爆发出来。
她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驱散了部分眩晕和无力感。她艰难地用手撑地,尝试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和寒冷,腿一软,又差点栽倒。
她不得不靠着那面冰冷的墙,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蒙蒙的哈气,旋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动起来!赵清研!你不是那个在PPT和加班里都能杀出一条血路的女人吗?这算什么!”她给自己打着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那面显眼的墙壁。
记忆像是被摔碎的玻璃,只剩下一些锋利的碎片。她猫着腰,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凭借现代看过的零星古装剧场景和一点城市探险生存的常识,像一只受惊的老鼠,猛地扎进了旁边更狭窄、更阴暗的巷道迷宫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能遵循着本能,远离那些可能有人的主路和光源,向着更黑暗、更偏僻的角落摸索。
就在她几乎要被冻僵和绝望吞噬的时候,一个极其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闪现在脑海——好像……原主曾经为了躲避什么,偶然发现过一个在镇子最边缘、几乎半塌了的……土地庙?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她,几乎是靠着那一点虚无缥缈的直觉和空气中越来越浓的尘土与衰败的气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
终于,在一个几乎被枯藤和杂物完全掩盖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个低矮的、只剩半扇破门的轮廓。
就是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藤,侧身挤了进去。庙宇小得可怜,神像早已坍塌得看不清面容,只剩一个大概的泥座基。屋顶破了几个大洞,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但至少大部分还能遮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发霉的干草味道。角落里,果然有一堆不知何人堆放、如今早已被遗忘的干草堆。
赵清研几乎是扑过去的,手脚并用地扒开一个口子,整个人蜷缩着钻了进去,然后用干草尽量地把自己的身体盖住。粗糙的草梗刺得她皮肤生疼,但这一点点隔绝了直接接触冰冷地面的感觉,以及被包裹起来的安全感(哪怕是虚假的),让她几乎要哭出来。
寒冷和迟来的后怕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而比寒冷更难以忍受的,是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胃袋像是在抽搐抗议,一阵阵发慌。
“钱……需要钱……还有吃的……”她蜷缩着,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疯狂回忆那些穿越小说里主角发家致富的手段。“制盐?海水晒盐?这里他妈是边境小镇,离海十万八千里!炼钢?高炉怎么砌?温度怎么达到?我物理化学早还给老师了!造玻璃?碱是什么来着?纯碱?小苏打?比例呢?淦!就知道个名词有屁用!早知道会穿越,我该把《天工开物》全文背诵的!”
她下意识地摸索身上,原本华美的衣裙早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污秽。突然,她的手指在袖袋的夹层里触碰到了几枚冰冷、坚硬的小东西。
心中猛地一跳!她急忙掏出来。
借着破顶透下的微弱天光,她看到掌心躺着三枚锈迹斑斑、样式古朴的铜钱,还有一小块大概只有小指甲盖大小、成色浑浊发暗的碎银子。
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金属,此刻在她眼中却闪烁着比太阳更耀眼的光芒!
“启动资金!这是原主最后的遗产!”她激动得差点喊出声,赶紧死死攥紧,冰冷的触感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这是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将钱币藏回身上最隐蔽的地方,然后强迫自己在干草堆里休息,保存体力。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寒冷、饥饿、恐惧不断侵袭,她只能靠想着现代的热奶茶、火锅、暖烘烘的被窝来催眠自己。
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巷外开始传来零星的人声——早起的农夫要赶去市场了。
赵清研深吸一口气,扒开干草,用冰冷的泥土使劲擦了擦脸,把头发弄得更乱,确保自己看起来比乞丐好不了多少,这才鼓起勇气,循着声音摸了出去。
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她看到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正挑着两筐稀疏的蔬菜,准备去集市。
她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压低声音,用尽可能可怜的语气:“老伯……行行好,我……我遇了难,能用这个,跟您换身破衣服和一点吃的吗?”
她摊开手心,露出那小块碎银子。
老农警惕地打量她,一个孤身女子,浑身脏污,眼神惊惶,确实像是遭了难的。他掂量了一下那块小银子,成色虽差,但也远超过几件破衣服和吃食的价值了。他犹豫了一下,大概是看她实在可怜,叹了口气:“唉,造孽哦……俺这有身婆娘准备扔掉的旧麻衣,还有几个路上吃的糙面窝头,硬得很,丫头你别嫌弃……再,再给你一小罐俺们自己用的土伤药,你看成不?”
“成!成!谢谢老伯!谢谢!”赵清研忙不迭地点头,几乎要跪下道谢。
交易完成,她抱着那身散发着汗味和泥土味的粗麻布衣服,揣着冷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窝头和小陶罐,飞快地躲回破庙。换下那身显眼的破绸缎,穿上硬邦邦、磨皮肤的麻布衣,再把脸和手脚重新用泥灰抹黑,她把最后一点碎布条缠在脚上充当鞋子,这才感觉稍微有了点伪装。
啃着拉嗓子、需要用力才能撕扯下来的冷窝头,喝着庙后面积蓄的雨水,她第一次觉得食物如此珍贵。一边吃,她一边厚着脸皮,小心翼翼地跟几个看起来面善的、在巷口晒太阳的老人打听。
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这里是大离王朝西北边境的黑石镇。而记忆里那远在北境之外、或许能投靠的所谓“叔伯家”,遥远得仿佛在天边。
“靠这仅剩的几枚铜钱走到北境?”她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墙角,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心里一片冰凉,“怕不是走不出五十里地,不是饿死冻死在路边,就是被拐子拍花子抓去卖了。”边境之地,混乱无序,她一个孤身女子,下场可想而知。
“必须留下来!必须先站稳脚跟,攒够足够的盘缠和自保的能力!”生存的紧迫感逼迫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小镇。黑石镇,名副其实,建筑多是灰黑色的石头垒砌,低矮压抑。街道肮脏,人流复杂。有穿着皮袄、风尘仆仆、眼神精明的行脚商人;有面色凶悍、腰间挎着刀剑、成群结队的边境混混;也有面色麻木、匆匆走过的本地居民。一种畸形的繁荣在这里滋生,赌坊、低矮的娼馆比粮店看起来还多。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镇上唯一一家看起来还算规整、门口挂着破旧酒旗的两层建筑——“悦来客栈”。兼营着酒馆生意,此刻虽是上午,里面也已经有了几桌客人喧哗。而它的门口,贴着一张泛黄破损的招工启事,似乎挂了很久,无人问津。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去吗?风险极大。但这是眼前唯一看似可行的机会。
她深吸了了好几口气,把恐惧死死压下去,努力回想自己当年刚毕业时,去面试那些挑剔的甲方公司时的状态。她挺直(尽可能)背,走向那家客栈。
柜台后,一个穿着略体面、戴着瓜皮帽、眼神精明嘴角下垂的中年男人正在拨弄算盘。
“掌……掌柜的,”她压低声音,让声线显得更粗哑难听,“您这儿……还招工吗?”
掌柜闻声抬起头,上下下地扫视她,目光像刀子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女的?”他语调扬起,充满不信任,“我们这只招杂役,洗碗劈柴打扫搬货,活儿重得很,工钱低,而且……”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们这不养闲人,更不惹麻烦。”
赵清研的心沉了一下,但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眼神显得镇定甚至有点急切:“我能干。所有的杂活我都能学,能吃苦。”她顿了顿,知道必须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我……我还会算账,算得很快很准。而且,”她心一横,抛出了诱饵,“我能让您这店的生意变得更好。”
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放下算盘:“呵?口气倒不小?你一个逃难来的丫头片子,能让生意怎么个好法?说说看。”他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清研把脑子里那些现代餐饮业的皮毛知识飞快过了一遍,挑出可能古代条件能实现的:“掌柜的,您家菜单我看了,主打羊肉汤、炊饼、几样小炒,样式少,味道……也寻常。南来北往的客商,肯定想吃点新鲜又顶饱的。我可以教厨子几样新奇、便宜、做起来快、吃起来香管饱的小吃做法,保证客人吃了还想来,还能多卖酒水!”
看掌柜挑起的眉毛和依旧怀疑的眼神,她赶紧举例:“比如……肉夹馍?呃,就是改良版的‘炊饼夹肉’!肉炖得烂烂的,汤汁浸透饼子,香得掉牙!还有……煎饼果子?就是杂粮煎饼,里面磕个鸡蛋,抹上酱,夹点菜叶,又香又顶饿!这些东西,材料您后厨现成都有,就是换个做法和搭配!”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咬牙祭出了现代打工人的经典套路:“头三天!我不要工钱!白干活!我把这吃食做出来,您看效果。好了,您留着我,工钱看着给。不好,或者没人买,我立马卷铺盖走人,您白得几个菜方子,一点不亏!”
成本极低,近乎白嫖。掌柜眯着眼打量了她半晌,似乎在权衡这个脏兮兮的丫头话里的可信度。最终,可能是她那股破釜沉舟的劲儿,或者是“白得菜方”的诱惑占了上风,他慢悠悠地点了头:“行,老子就给你个机会。后厨找张婶,就说刘掌柜说的,让你试试。丑话说前头,要是搞砸了,或者偷奸耍滑,立刻滚蛋!”
“谢谢掌柜!谢谢!”赵清研几乎要虚脱,强撑着道谢,赶紧溜进了嘈杂油腻的后厨。
赌局的序幕,拉开了。
接下来的三天,赵清研拿出了比当年赶甲方爸爸的Deadline还要拼命的劲头。她一边忍受着其他杂役(尤其是厨子)怀疑和排斥的目光,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洗碗洗得手脱皮,搬货累得腰直不起来;一边抓紧一切机会,跟那个不太好说话的主厨沟通。
没有铁鏊子就用厚铁锅代替,没有合适的酱料就勉强用豆酱和粗盐调味,她努力回忆着肉夹馍卤肉的香料搭配(幸好后厨有些常见的八角、姜蒜),反复试验肥瘦相间的肉块如何炖得酥烂入味;煎饼的面糊比例调整了好几次,为了让杂粮饼更柔软香口……
过程挫折重重,但当她最初版的“豪华版肉汁炊饼”和“杂粮蛋煎饼”出炉时,那浓郁霸道的香气率先征服了后厨的一半人。
刘掌柜将信将疑地让跑堂的推荐给几桌看起来比较舍得花钱的客商。
结果出乎意料地好!
这些走南闯北、吃惯了干粮和普通饭食的汉子,对这种味道浓郁、肉量实在、拿在手里热乎乎又顶饱的新奇吃食毫无抵抗力。第一天试卖,准备的材料全部卖光!第二天,已经有熟客进门就嚷嚷着要“那个夹肉的饼”!第三天,甚至有人专门为了吃这个饼而进来点壶酒,坐着吃完再带走几个。
赵清研也没闲着,她眼疾手快,算账indeed又快又准,还能帮着招呼客人,偶尔蹦出几句现代“欢迎光临”、“好吃您常来”之类的词句,虽然古怪,却意外地让那些粗豪的客人们觉得新鲜有趣,气氛活跃了不少。
三天后,刘掌柜再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个麻烦,而是在看一个会下金蛋的……呃,脏母鸡?工钱给得爽快了些,虽然依旧微薄,但包吃住,而且她不用再睡柴房,换到了女杂役通铺的一个角落位置。
夜里,躺在坚硬的板铺上,听着同屋其他女工沉沉的鼾声,赵清研握着手里那串沉甸甸、还带着体温的铜钱,仔细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粗糙的触感,却让她在这个冰冷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微弱的、实实在在的踏实感。
但这感觉转瞬即逝。
“不够……这远远不够……”她盯着屋顶模糊的黑暗,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这点钱别说去北境,连买件像样的冬衣都困难。黑石镇不是久留之地,那些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摸过来。”
她翻了个身,将铜钱紧紧攥在胸口。
“这只是开始。我必须赚更多,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她闭上眼,现代世界的画面和这个世界的残酷交织闪现。
“我要活下去,然后……无论如何,我要回去!”这个信念,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火焰,既温暖着她,也灼烧着她。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险。第一桶金,只是叩开了求生之门的第一条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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