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知行的目光落在周绾脸上,沉得像浸了水的棉,带着点审,却没立刻说话。周围的寒暄声、香槟杯碰撞的轻响,都像被风吹远了,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擂得耳膜发疼。
周绾攥了攥手心,指尖的汗沾在丝绒裙摆上,留下一点浅印——她得稳住,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真的只是位问路的老先生。”她抬起头,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被盘问的无措,“他说找洗手间,我看他年纪大,就多指了两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她微微蹙着眉,眼底晃过一点慌,不是演的,是真的怕他追问下去,怕那个老者的话、西关仓库的名字,会不小心从嘴里漏出来。
霍知行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目光扫过她发间的血玉簪,又落回她脸上,锐利的光慢慢淡了点,却没完全散。
他“嗯”了一声,算是揭过,转身往拍卖厅走时,却往老者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像藏着点什么没说破的警惕。
周绾跟在他身后,松了口气,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有风顺着衣领钻进来。
下半场拍卖已经开始,台上推上来的青铜器泛着绿锈,古玉的光淡得像蒙了层雾,拍卖师的声音亮,却没钻进她心里。
她满脑子都是“西关仓库”四个字,还有老者说的“旧物沾血”,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些拍品上转,想找些和霍家有关的痕迹,却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那座钟被推上来。
木质的钟体,深褐色,雕着洛可可花纹,有些地方磨得发亮,露出里面的黄铜,还有几处裂纹,像被时光咬过的疤。玻璃钟罩裂了道细缝,透过缝能看到里面的指针,锈得动不了。
拍卖师说这是十九世纪的法国壁炉钟,来源写着“欧洲私人收藏”,起拍价十五万。台下没什么动静,只有两三位买家偶尔加价,很快就到了二十万,眼看就要落槌。
周绾也没在意,这钟看起来太普通,和那些珠宝字画比,像角落里的旧物,没人会多看一眼。
可就在拍卖师要喊第二次时,霍知行忽然举了牌。
“二十五万。”他的声音平得像说天气,却让全场静了一瞬。周绾惊讶地侧头看他——他怎么会对这种旧钟感兴趣?之前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他都没这么主动过。
后排忽然有人加价:“三十万。”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像学者,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书。霍知行没犹豫,又举牌:“四十万。”
“四十五万。”学者紧跟着加。
“六十万。”霍知行的声音还是平的,却带着点不容错辨的定,像早就知道这钟必须是他的。
全场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六十万买这么座破钟,谁都觉得不值。
那位学者推了推眼镜,看了霍知行一眼,最终摇了摇头,放下了牌。
木槌落下时,周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霍知行绝不是会乱花钱的人。
他花这么多钱买这座钟,一定有原因。
她忽然想起老者的话——“西关仓库流出来的东西”,难道这钟就是从那里来的?
那些裂纹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他拍下它,是为了掩盖,还是为了收藏?
她再看那座钟,被工作人员小心地搬下去时,木质的纹理在灯光下像写满了字,黄铜的部分泛着冷光,玻璃罩的裂纹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忽然觉得这钟有点吓人,像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沾着老者说的“血”。
拍卖会还在继续,后面的拍品更贵重,竞价声更响,周绾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看着霍知行的侧脸,他还是那样平静,手指偶尔摩挲着号牌,像在想别的事,可他微微抿紧的唇角,却泄露了一点不寻常。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冰山的一角。
这座钟,西关仓库,血玉簪,还有霍知行的反常,都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而线头,就藏在这座看似普通的旧钟里。
只是那冰山下的东西,太黑太沉,她怕再往下摸,会被彻底裹进去,连呼吸都没了力气。
拍卖结束时,外面的江风已经凉了。
霍知行走在前面,脚步稳,却没像平时那样快。
周绾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座钟的落槌,不是结束,是开始——像江面上刚起的雾,现在看着淡,等天亮了,说不定会把整个世界都裹住,连路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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