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灯惨白得像浸了霜,照在莉莉脸上,那层烧得发亮的潮红终于褪了,露出底下虚弱的白,像刚剥壳的嫩藕。
她的呼吸匀了些,不再是之前那样“呼哧呼哧”扯着破风箱似的急喘,只余几缕细弱的气,轻轻拂过盖在胸口的薄毯。那只攥了许久的小手松了松,皱巴巴的糖纸从指缝滑出来,像片被揉烂的枯叶,落在染了淡血的床单上,看着格外疼人。
沈木棉后背贴着墙壁,冷意顺着衣料往骨头里钻,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连抬手都觉得沉。掌心里,那枚带黄铜镀层的弹头硌着掌纹,冷硬得像块冰;旁边的半截银针却还留着楚明澜的体温,烫得人指尖发麻——一冷一热搅在一起,比额角的伤口还疼。
一场抢救把莉莉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却把她心里固有的世界砸得稀碎。
她把银针举到灯前,指尖捏着针尾转了转,一道熟悉的刻痕晃进眼里——是个“沈”字,笔锋遒劲,是爹的手笔!是沈家传了三代的银针,针尾的刻字还是太爷爷当年亲手凿的。
记忆突然被拽回去年那个暴雨夜。
雨下得密,爹披着蓑衣把人背回来,蓑衣上的水顺着衣角滴了一地,在药房青石板上积成小水洼。那人左肩淌着血,把爹的衣襟都染透了,爹没敢开灯,只点了盏小油灯,在内室忙了半宿。第二天清晨,爹揉着发红的眼睛跟她说,取弹片时手滑,断了根家传银针在患者骨缝里。
“那人没留名字,只说‘日后必当奉还’。”
当时她还撅着嘴嘀咕,这人连名字都不留,倒会说漂亮话,现在想来,那道左肩的伤、那句模糊的承诺,竟全对得上楚明澜。
这个念头像道惊雷,炸得她浑身一震。
她攥紧银针和弹头,转身就往特护病房跑,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心却跳得快要冲出胸膛——她得去确认,确认那道伤、那张药方,是不是真的和爹有关。
楚明澜还昏着,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眉头拧得紧紧的,连睡着都像在受折磨。他的右手搭在枕边,指间夹着一角泛黄的纸,焦黑的边缘露在外面,像被火舔过似的。
木棉的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捏住纸角,一点一点抽出来。
展开的瞬间,她的手猛地抖了——是半张烧焦的麻杏石甘汤方!
爹的笔迹她闭着眼都认得出,那“杏仁”二字的弯钩、“甘草”的长横,跟她小时候学写字时爹手把手教的一模一样。药方旁边用朱砂标了个极小的“澜”字,像颗藏在墨色里的红痣,小得几乎看不见,却扎得人眼睛生疼。
更让她心口发紧的是,药方边缘的牙印深得能看见齿痕,被唾液浸得发皱,像是主人曾在夜里疼得睡不着,咬着这张纸硬扛,把所有苦楚都咽进肚子里。
这些线索像散在地上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日军的嫁祸弹、爹的家传银针、标着“澜”字的焦药方、楚明澜昏着时念的“样本”“内鬼”、陈阿忠掉在地上的毒附子和藏药地图……拼出来的模样,让她不敢信。
那个她恨了半年、梦里都想撕碎的“纵火者”,可能根本不是真凶?
他甚至可能是爹的旧识,是爹放心把银针、药方托付的人?
头一阵发晕,木棉扶着床头才站稳,眼前的楚明澜的脸和火海里那个举着火把的身影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乱得像团缠紧的线。
她看着他苍白却棱角分明的下颌,之前记恨的“狰狞”全没了,只剩满眼的疲惫。支撑她活下去的恨意,第一次像被泼了冷水的火,“滋啦”一声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迷茫——要是恨错了人,那爹娘的仇,又该找谁报?
窗外的夜黑得没一点光,偶尔有风吹过铁皮窗,“哐当”响一声,像谁在叹气。
她之前总想着,等找到凶手,就用沈家的铜药杵敲碎他的骨头,可现在,那把藏在心里的“刀”却重得提不起来。
指缝里的银针硌着掌心,针尾的“沈”字像爹在轻轻拍她的手背,说“阿棉,看清楚再走”,可火海里爹娘的惨叫还在耳边,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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