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血玉三生劫 > 第一章 木棉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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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七年秋,广州城的天像被泡在硝烟里,搅出一汪污浊的灰黄。日机的轰鸣刚从云层里褪尽,西关街头的残火还在断墙间舔舐,一种掐着人喉咙的寂静就漫了过来——这寂静比枪炮声更吓人,是灾难过后,连哭喊声都被烧哑的死寂。

沈木棉在“仁心堂”二楼的药房里,正用细瓷钵研辰砂。乳钵转着圈,朱红的粉末粘在钵壁上,混着当归、薄荷的香,勉强压下了窗外飘来的焦糊味。爹一早被拉去城郊救伤员,临走前把药房的铜锁摸了又摸;娘在楼下佛前跪着,念珠转得飞快,嘴里念的“平安”,碎在空气里,连佛龛上的灯都颤。

“噼里啪啦——!”

爆豆似的枪声突然炸响,紧跟着是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然后是天崩地裂的炸响!楼板猛地一抖,药柜上的铜锁“叮铃哐啷”乱撞,瓷罐碰着瓷罐,发出要碎不碎的脆响,揪得人心口发紧。

“棉棉——!下地窖!快——!”

爹的吼声穿透木板壁,往常温和的声线里,第一次掺了惊惶。木棉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在地上,满手朱砂也顾不上擦,白着脸往楼下冲。刚到楼梯口,就听见爹的声音被爆炸声撕得稀碎:“……盘尼西林……带走……绝不能落进……”

“轰——!”

震耳的巨响贴着耳朵炸开,灼热的气浪从临街的窗户拍进来,碎玻璃像撒了把刀子,扎得木棉胳膊生疼。门外“仁心堂”的金匾,在冲天的火苗里蜷成一团,金漆剥落下来,像张被烧哭的脸。

“娘!”木棉尖叫着往厅堂跑。

她看见娘正踉跄着扑向佛龛,手里攥着那支血玉簪——簪头雕的木棉花,是外婆传给娘的陪嫁,通体莹润得能照见人。娘的手指抖得厉害,正拼命撬佛龛座下的暗格,嘴里还在喊:“棉棉!你外公的地图……绝不能丢……”

话音没落地,一根烧红的横梁“咔嚓”断了,带着火星砸下来!娘身上的蓝布褂瞬间燃起来,火苗顺着衣角往上爬,像条红蛇。

“娘——!”

木棉眼睛都红了,疯了似的要冲过去,却被扑面而来的火帘逼得后退。热浪烤得皮肤发疼,眼泪刚冒出来就被蒸干。她透过跳动的火光往院外看——一个穿深色国军制服的人站在那里,背对着火海,侧脸冷得像冰。左肩的补丁上,正慢慢洇开暗红的血,胸前的徽章编号被火光映得刺眼:1708。编号末尾那个“澜”字,笔锋凌厉,像烧红的针,一下扎进木棉眼里,钉进心窝!

是他!是今天凌晨,爹偷偷背回来的那个男人——爹说他是“重要药材商人”,肩中了弹,气若游丝,爹还特意把珍藏的止血散给他用了!

他凭什么?!

木棉看着他抬手,手里的火把燃得正旺,然后狠狠地扔进后院的柴房——那里堆着爹攒了三年的干柴,还有刚收的薄荷、当归、甘草,是沈家三代人的心血,是爹说“就算拼了命,也不能给日本人”的宝贝!

干柴遇火,“噼啪”声刺耳得很。火苗窜得比屋檐还高,把祖宅的梁、窗、药柜,全裹了进去。木棉突然懂了——这不是泄愤,是灭口。盘尼西林、药材、还有娘撬的地图……日本人抢不到,就宁可烧得一干二净。

“带图走——!”

爹的吼声从火海里钻出来,刚响了半句,就被又一声爆炸吞了。木棉的指甲抠进青石板缝里,指缝渗出血,浑身抖得像筛糠,却一滴泪也流不出。她就盯着院外那个背影,盯着1708,盯着那个“澜”字,要把这些都刻进骨头里——这辈子,她都忘不了。

侧门那边,一个跛脚的影子晃了晃——是药童陈阿忠!他那只六指的右手,攥着个油布包,麻黄的断面在火光里闪着冷光。木棉刚想喊他,却看见他袖口飘出一角纸——上面印着日军宪兵队的标志!陈阿忠头也不回,钻进屋后的暗巷,影子一下就没了。

火屑像雨一样往下掉,一片烧卷的木棉花瓣飘下来,粘在娘耳后那颗朱砂痣上。红得扎眼,像旧时候姑娘家点的守宫砂,却沾着血和火。

木棉猛地回神,连滚带爬扑过去,捡起地上的油布包。布料烫得能烙掉一层皮,她掌心瞬间起了串燎泡,却死死抱着,像抱着沈家最后一点念想。

又一波气浪掀过来,她被狠狠掼在楼梯下。意识模糊的前一秒,她眼里只有娘耳后的那抹红,和那个用血烙进她灵魂里的字——澜。

她想,只要还活着一天,就一定要用沈家传了三代的铜药杵,敲碎所有毁了她家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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