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
咕噜……
“好饿啊。”
秋风又摸了摸可怜的肚子。
羊城的黄昏,像一幅被霓虹灯渐次点亮的巨幅油画。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旋即又被更璀璨的人造光芒所取代。
车流如织,引擎声、喇叭声、地铁驶过地面的轰鸣声,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城市交响乐。
不过,秋风行走在这片繁华里,却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
他背着他那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里边只有两套粗布换洗衣服和一个老旧的手机充电器——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城市的喧嚣与光影流淌过他身边,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他身上的粗布衣裳、脚上那双沾了些许尘土的布鞋。
以及他那与周遭行色匆匆、衣着光鲜的人群格格不入的茫然眼神,都让他显得如此突兀。
师父走了。
山上的小屋也回不去了。
乡亲们的恩情要还,肚子吃了上顿,下顿也会饿。
他原本以为,下了山,找到师姐,一切都会好起来。
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一口热乎的饭。
可他万万没想到,下山的第一天,就被大师姐用那样鄙夷和怀疑的眼神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如果二师姐没有来……
又或者,如果监控没有还他清白,大师姐冷如霜会用怎样冰冷的语气将他彻底驱逐。
“早知道投奔大师姐会被这么嫌弃,我也就不来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带着少年的赌气和尊严。
可现在,走在越来越冷的晚风里,听着自己肚子里传来的阵阵咕噜声,那点尊严正被现实的寒意一点点侵蚀。
得找个工作。
不然半仙也会饿死街头的。
这是秋风脑子里最清晰的念头。
他试着走进几家贴着招聘启事的店铺。
餐馆问他会不会切配炒菜,他只会生火烤野味;
便利店问他有没有健康证,能不能熬夜,他听得云里雾里;
甚至连发传单的都嫌弃他看起来不够机灵,怕他影响市容。
一次又一次,对方上下打量着他,然后抛出几乎相同的问题:
“什么学历?”
“高中……没读完。”
其实是跟着师父在山上学道,识字读书、岐黄之术、拳脚功夫都学了。
唯独没那张叫做学历的纸。
“有工作经验吗?”
“在山上采药、治病……算吗?”
对方通常这时就会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不耐烦的表情,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适合你。”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像冰冷的石子砸在他心上。
城市的规则和他所熟悉的山水法则完全不同。
这里不认你的内力深厚,不认你的草药知识。
只认那一张张薄薄的证书和一段段冰冷的“相关工作经验”。
咕噜——咕噜——
肚子又开始了强烈的抗议。
中午那份外卖,对于他这个正在长身体、又练武消耗巨大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车薪。
此刻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酸涩难受。
他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茫然四顾。
红灯绿灯交替闪烁,人群像潮水一样在他身边涌过,每个人似乎都有明确的方向。
只有他,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哪里。
就在这时,一群亮黄色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们骑着电驴,穿着小马褂,像忙碌的工蜂一样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里穿梭不息。
他们车后座的箱子里,仿佛装着能解决一切烦恼的美食。
秋风的眼睛猛地亮一下!
送外卖!
这个不需要学历!
不需要太多经验!
只要有力气,能跑就行!
而且——他下意识地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轻功功底。
虽然师父总说他火候未到,但比起普通人,他那踏雪无痕的轻功步法,跑起来绝对比那些小电驴只快不慢!
到时候,他一定能送得最多最快,赚的钱别说吃饭,估计很快就能把欠乡亲们的债都还上!
理想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丰满。
几乎驱散了他所有的沮丧和饥饿感。
他立刻拉住一个刚刚停下车等红灯的外卖小哥,急切地问道:
“兄弟,请问你们这个……怎么加入?”
小哥愣了一下,看着他朴素的衣着和热切的眼神,倒是没嫌弃。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挂着“XX外卖配送站”牌子的门店:
“去那边问站长,不过现在人招得差不多了,估计够呛。”
“多谢!”秋风顿时来了精神。
仿佛已经看到了热腾腾的饭菜在向他招手。
秋风快步走向那个配送站。
店里。
一个穿着同样马褂、看起来像是头头的中年男人正对着电话嚷嚷:
“车没电了不会提前换电瓶吗?这单超时扣的不是你的钱是吧?!赶紧想办法!”
秋风等他挂了电话,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去:
“您好,请问……您这里还招人送外卖吗?”
站长放下手机,打量了他一下,眉头习惯性地皱着:“想干?带身份证了吗?健康证有吗?”
“身份证有,健康证……是什么?”秋风老实回答。
站长啧了一声:“办一个也不麻烦,去指定医院体检一下就行。主要是电瓶车,自己有吗?”
“我们这儿不提供车,都得自带。”
“哦对了,还得交五百块押金,领工服和保温箱,干满三个月退。”
一连串的要求像一盆冷水,兜头盖脸地浇灭了秋风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
电瓶车?
押金?
工服?
健康证?
秋风愣在原地,张了张嘴,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我……我没有电瓶车。”
“但是我跑得很快!真的,我比电瓶车还快!”
“我能不能不用车,就跑着送?我保证不耽误时间!”
站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
“去去去!跑着送?你当是古代送八百里加急呢?开玩笑!没车不行,这是规定!”
“赶紧走,别在这捣乱,我还忙着呢!”
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秋风默默地转过身,走出了配送站。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城市的霓虹灯更加耀眼,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的内心。
跑得比电瓶车快有什么用?
一身内力修为有什么用?
在这座城市里,它们换不来一辆最普通的电瓶车,换不来五百块钱押金,甚至换不来一顿饱饭。
咕噜噜……
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伴随着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老道师父不在了,师姐不信任他,城市不接纳他。
他像一颗脱离了轨道的流星,不知该坠向何方。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神空洞。
路过香气四溢的面包屋,他看着橱窗里精致的面包,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路过热闹喧哗的大排档,他看着人们围坐一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胃里酸水直冒。
“凭什么……”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愤懑猛地冲上心头:
“老子一身本事,难道还能饿死在这街头不成?!”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被困的野兽般扫视着周围。
最终,秋风的目光定格在街角一家灯火通明、看起来极其气派的建筑上——XX银行。
那厚重的玻璃门,高大的石柱,以及里面隐约可见的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和……
一排排写着ATM,里边装着很多钱的机器。
一个荒谬又野蛮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被饥饿和委屈烧灼的心里疯狂滋生。
那里有钱!
很多很多钱!
他们不给我工作,不给我饭吃!
师姐不信我,城市不容我!
好!你们不给我,我就自己去“借”!
先“借”点来吃饭!
总不能真饿死!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混合着少年人的莽撞和对社会规则的无知,驱使着秋风朝着那家银行走了过去。
自动玻璃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凉爽的空调风夹杂着消毒水和钞票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有些踉跄的身影。
银行快要下班了,人不多。
如今只有一个窗口还在营业,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正站在门口附近。
一位穿着合体西装套裙、胸前别着“大堂经理”工牌的女性微笑着迎了上来,她的笑容标准而职业: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秋风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语气礼貌的女人。
又看了看这宽敞明亮处处透着“有钱”气息的大厅。
刚才那股鼓起的莽撞之气忽然泄了一些,声音不由得低了几分:
“我……我想跟你们银行借点钱。”
大堂经理保持着微笑,语气温和:
“请问您是想要办理贷款业务吗?大概需要多少金额呢?主要用于什么用途?”
“另外,您有什么抵押物吗?”
“比如房产、车辆或者其他有价值的资产证明?”
一连串专业术语砸过来,秋风听得更懵了。
他只知道要借钱,哪里懂这些。
他老实地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更干涩了些:
“我没有那些东西。我要有房子车子,还用得着问你们借钱吗?”
大堂经理的笑容淡了一些,但职业素养让她依旧维持着礼貌:
“这样啊先生,那非常抱歉了。”
“根据规定,没有足够的抵押物或者稳定的收入证明和良好的信用记录,贷款是很难审批下来的。”
“或者您可以考虑申请一下信用卡,不过初始额度可能也不会很高……”
秋风听着她官方而疏离的解释,最后一点耐心和理智终于被饥饿和委屈彻底吞噬。
他猛地抬起头!
“我去!”
“这么跟你说吧!”
“我不是来贷款的!”
“我是来打劫的!没钱吃饭了!快给我拿钱去!”
话音落下,整个银行大厅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远处柜台后正在点钞的工作人员动作僵住了。
站在门口的保安身体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后的警棍。
那位前一秒还保持着职业微笑的大堂经理,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眼睛瞪得溜圆。
她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完全失去了反应。
只有秋风,说完这句话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像一头被迫到绝境的小兽,倔强而又带着一丝茫然地,站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在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只知道,他快要饿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