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大帅的名字,亲兵队长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苦涩。
“可对面那群乡勇,也太邪门了……”
“乡勇?!”
杨承祖指着亲兵队长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管那叫乡勇?!那比我手下最精锐的老卒还狠!还猛!”
他骂了半晌,最终却又颓然地坐了回去,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迷茫。
“我亲手带出来的兵,怎么会败得这么彻底……”
亲兵队长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邹虎那如同魔神降世般的身影。
一人破阵……
而那样的猛士,居然只是那个沈泽的一个手下!
一个仆从!
贺人龙将军麾下,那些号称能以一当十的亲卫营,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声音干涩地挤出几个字。
“将军,您说那些人,会不会是官军老营的精锐?”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鸟不拉屎的安平乡,哪来的官军?
亲兵队长的脸色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将军,那邹虎,那沈泽……末将实在想不出,除了朝廷最精锐的亲军,谁还能有这等手段……”
这番话,狠狠砸在了杨承祖最脆弱的神经上。
是啊,那一人一骑,一刀破阵的魔神!
那站在墙垛之上,箭无虚发,将战局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青年!
这绝不是乡勇!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杨承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亲兵队长见他神色变幻,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将军,帅大军将至,我们耗不起了。依末将看,不如向贺人龙求援?”
“求援?”
杨承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
向贺人龙求援?
那个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家伙?
那不等于告诉所有人,他杨承祖连一个乡下的小小邬堡都啃不下来吗?!
他的脸往哪搁?!
“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而决绝。
“今夜,老子要亲自带人去摸了他的营!”
“夜袭?!”亲兵队长失声惊呼。
“没错!”杨承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狞笑。
“他沈泽再厉害,手下的人再能打,终究是人,不是神!他们刚打完一场血战,必然松懈!今夜,就是他们的死期!”
“若是夜袭再不成,再联系贺人龙也不迟!”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他身为一方渠帅最后的尊严!
看着自家将军那副不成功便成仁的癫狂模样,亲兵队长心中一片冰凉,却不敢再多言半句。
他知道,再劝,死的就是自己。
“末将遵命!”
他沉重地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帅帐。
很快,帐外响起了苍凉而短促的鸣金之声,那是收兵的信号。
而在这信号之下,一场更为血腥和绝望的阴谋,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邬堡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呼……”
眼见着潮水般的流寇连滚带爬地退去,最后一名老卒的背影也消失在了雪原尽头。
站在墙垛上的孙候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收回了手中沾满血污的长刀。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回头,恰好看到沈泽正从角楼上走下,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孙候心中敬畏更甚,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主公!咱们胜了!俺看那些龟孙子,短时间内是不敢再来了!”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主公,弟兄们今天都见了血,拼了命……您看晚上,能不能让大伙儿见点荤腥?”
沈泽的目光望向远处流寇退去的方向,那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可以。”
“传令下去,提早两个时辰放饭,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好好休息。”
“好嘞!”
孙候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跑去传令了。
邬堡之中,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受伤的乡勇被抬下去救治,没受伤的则在各自伍长的带领下,开始修补被滚木擂石砸坏的墙垛。
搬运箭矢,清理血迹,一切都显得忙碌而有序。
沈泽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邬堡,最终,定格在了角落里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上。
他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冰冷刺骨。
周,李两家……
这些乡绅,在这场战斗中,可是一点力都没出。
乱世之中,不事生产者,便是累赘。
而累赘的下场,只有一个。
入夜。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
整个安平乡,除了邬堡墙头上零星的火把,与远处杨承祖大营里透出的微光,再无半点人烟。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敢掉队,军法处置!”
几名负责巡夜的民兵抱着短矛,缩着脖子,骂骂咧咧地从墙角经过,警惕地望着堡外的黑暗。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视线的尽头,死神正在悄然降临。
杨承祖猫着腰,借着夜色的掩护,朝邬堡的方向摸去。
他的腰间,绑着一根粗大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一直延伸到身后黑暗的队伍里。
在他身后,三百名精挑细选的老卒,同样用麻绳串联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这些老卒白日里悍不畏死,可大多都有夜盲之症,在这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若没有引导,寸步难行。
杨承祖和他最信任的十几名亲兵,便是这支死亡队伍的眼睛。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远处邬堡的轮廓。
白日攻坚时,他便注意到,邬堡南侧有一段墙面颜色泛白,明显是新近修补过的,那里必然是防御的薄弱点!
“快!都跟上!”
老卒们不敢多言,咬着牙,忍受着脚下崎岖和刺骨的寒风,加快了脚步。
这一次,杨承祖没有派任何流民炮灰。
那些乌合之众,在夜里只会坏事。
他压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底。
十多名亲兵马队,三百名百战老卒!
这是他最后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