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刺破隧道顶部的缝隙，像一柄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陈夜的呼吸凝滞了，指尖的触感冰凉而粗糙，那是纸张的纹理，也是他此刻命运的纹理。
他缓缓展开纸条，正面是一张潦草却精准的地图，用红色圆珠笔勾勒出电子厂地下三层的结构。
两个关键位置被着重圈出，旁边是娟秀的字迹：“通风井入口”、“承重墙薄弱点”。
这是柳曼瑶给他的生路，一条通往未知的生路。
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翻向纸条背面。
没有任何多余的图案，只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细若游丝的字。
那力道仿佛生怕被人察觉，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颤抖的警告。
“别信旗袍女人，她要的不是真相——是祭品。”
一瞬间，隧道里的阴风仿佛都有了实体，化作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掐住他的脖颈。
旗袍女人？
柳曼瑶今天见他时，穿的就是一身墨绿色的旗袍，身段婀娜，气质清冷。
她给了他逃离的路线，却又附上这样一句致命的警告？
这是什么意思？
是她本人的某种人格分裂式的提醒，还是……这张纸条在交到他手上之前，被另一个人动了手脚？
不，他回想起柳曼瑶将纸条塞进他掌心的瞬间，那双冷静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
这警告，只可能指向另一个人。
苏沐清。
那个在天台上布下铜钱阵，声称能窥探天机的神秘女人。
她的身上也总萦绕着一股与现代都市格格不入的古典气息。
陈夜的心脏猛地一沉，苏沐清那枚铜钱上的问句，此刻像被唤醒的毒蛇，重新缠上了他的心头——“三日之内，尔命归谁手”。
这个问题，现在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而每一个都通往深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复盘着昨夜天台失控前的每一个细节。
苏沐清的铜钱阵绝非虚张声势，她似乎真的能通过某种玄学媒介感应到他的位置，否则无法那么精准地出现在天台。
而柳曼瑶……她是如何在那种混乱且光线昏暗的情况下，一眼认出他掌心那道陈年旧伤的？
那伤痕很淡，是他少年时留下的，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偶然闯入他崩塌世界的路人。
她们像两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一个布下天罗，一个掘开地网，而他，就是那个被围猎的“东西”。
一股熟悉的燥热感从脊椎升起，指尖的伤口再次渗出几滴粘稠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血。
陈夜没有犹豫，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取出一支无菌试管，小心翼翼地将黑血滴入其中。
紧接着，他又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那是他从囚禁自己的那个秘密实验室通风口刮下的微量组织残渣。
他将粉末也倒入试管，液体瞬间变得浑浊。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部手机，熟练地接上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便携式显微镜头，将镜头对准了试管中的混合样本。
手机屏幕上，一个微观世界被迅速放大、清晰。
他点开相册，调出柳曼瑶那份关于“夜狼座病毒”的公开报告，里面附有几张关键的DNA片段图谱。
对比开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隧道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手机微弱的电量指示灯闪烁的光。
屏幕上的图像在不断比对、重叠、分析。
终于，一个结果跳了出来，让陈夜全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试管中的样本，其线粒体DNA的几个关键突变位点，与报告中公布的“夜狼座病毒”序列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吻合度。
这证实了柳曼瑶的判断，他确实是感染者。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在他的DNA序列中，多出了一段报告里从未提及的、结构异常诡异的螺旋状编码。
它不像是任何已知生物的遗传信息，盘绕的方式违反了碱基互补配对原则，形态扭曲，像一种……符文？
符文！
陈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想起在那个密室的墙壁上，那个用鲜血绘制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符文。
他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在脑海中重构了那个血色符文的结构，再与屏幕上这段异常的DNA编码进行比对。
一、二、三……七处！
足足有七个关键的扭结点，竟然与血色符文的笔画走向完全对应！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击穿了他的认知。
这不是单纯的病毒感染，也不是简单的基因变异。
有人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神鬼的玄学手段，从最基础的基因层面，改造着他和与他有同样血脉的“同类”。
他们不是病人，他们是……被炼制的“法器”？
市法医中心，办公室。
柳曼瑶面无表情地坐在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几段关键走廊的监控录像在她手中化为无法复原的乱码，永久消失。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周法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你放走了他！你放走了那个‘东西’！柳曼瑶，你疯了吗？你还给了他情报！”
柳曼瑶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摘下金丝眼镜，用绒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只剩下冰彻骨髓的寒意与仇恨。
“周哥，”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钢针，“十年前，我妹妹失踪。三天后，警方在城郊的废弃工厂里找到了她。她的尸体很完整，没有外伤，只是全身的血被抽干了。”
周法医愣住了，呼吸一窒。
“她手里，也攥着一枚铜钱，”柳曼瑶的视线穿过周法医，望向窗外无尽的黑夜，“和昨晚那个怪物身上的铜钱一模一样，上面也刻着那种诡异的符文。如果警察能抓到它，十年前就该抓到了。十年了，除了我，还有谁记得那个案子？”
她重新戴上眼镜，拉开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微型匕首，不过手掌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淡的银灰色。
“银镍合金，”她轻轻抚摸着匕首冰冷的刃身，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专门克制‘它们’的活性细胞。我要的不是抓捕一个失控的怪物，我要找到那个在背后画符的人。”
腥臭的风，混杂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在电子厂地下三层的管道中穿行。
陈夜像一只幽灵，按照柳曼瑶地图的指引，完美地避开了每一处红外线警报和巡逻机器人的路径。
他最终停在了一面厚重的承重墙前。
地图上标注的“薄弱点”就在这里。
他伸手敲了敲，墙壁发出沉闷的、带着空腔的回响。
他顺着回响最明显的地方摸索，指尖很快触到了一道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细微缝隙。
一道暗门。
门缝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更加浓郁的腥风，那是一种活物的气息，充满了原始的、暴戾的野性。
陈夜的心跳开始加速，体内的那股热流也随之躁动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用尽全力推开这扇门——
突然，他的鼻尖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无比熟悉的香气。
栀子花的清甜，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是苏沐清！
陈夜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
他像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缩入旁边一堆废弃机器投下的深邃阴影之中。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夜的心脏上。
苏沐清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她今天同样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手中没有拿罗盘，而是托着几枚古朴的铜钱，在指间轻轻摇动，发出“叮铃”的轻响。
她走到那扇暗门前，停下脚步。
陈夜蜷缩在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听她口中开始低声念诵着什么，那是一种古老而晦涩的音节，完全不属于任何一种现代语言。
随着她的念诵，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寸许长的、仿佛用鲜血凝固而成的符钉，猛地按入门框的木头里。
“嗡”的一声轻响，那符钉仿佛被激活，发出微弱的红光。
“月狼归位，借魂引路……”苏沐清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期盼，“……这一次，我要你亲口说出那个名字。”
暗影之中，陈夜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剧烈的疼痛是他维持清醒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终于明白了。
柳曼瑶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逃生路线，而是一个精准的坐标，一个致命的警告！
苏沐清要的，从来都不是阻止他变身，更不是救他。
她是在引导他，引导他来到这个被符文加持过的“祭坛”，在月圆之夜，在他神志最薄弱的时候，让他亲口说出某个禁忌的名字，完成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归位”仪式！
祭品！他就是那个祭品！
而此刻，他体内那股灼热的、狂暴的血脉力量，仿佛受到了门框上那枚血色符钉的强烈共鸣，竟开始……逆向流动。
那股力量不再是冲向四肢百骸，而是掉转方向，疯狂地涌向他的喉咙，仿佛要冲破一切束缚，逼迫他发出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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