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陈夜的每一寸神经。
苏沐清倒下的身躯轻得像一片羽毛，但她最后的遗言却重如万钧，死死压在他的心头。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本泛黄的《玄渊门秘典》。
书页由某种不知名的兽皮制成，触手冰凉，仿佛还残留着地宫深处的阴寒。
他颤抖着翻开，古老的文字如扭曲的虫豸，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眼帘。
每一行，每一句，都在印证着苏沐清的话。
“初代……不是残念，是本源。”
“魂裂九分，八分入轮回……”
“你，是那八分残魂的聚合体。”
这些字眼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扎进他的脑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抗一个外部的诅咒，一个纠缠不休的恶灵。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所对抗的，竟然是他自身残缺的根源。
那个所谓的“初代”，那个沉睡在地心深处的恐怖存在，才是完整的“他”。
他的手指僵硬地翻到了秘典的最后一页。
那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画。
一轮血色的残月高悬于天际，月光之下，一片荒芜的废墟之上，矗立着一头巨大的狼王。
它的身形被黑暗笼罩，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双仿佛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竖瞳。
然而，陈夜的目光却被它抬起的前爪死死吸住——在那粗壮的、覆盖着黑色鬃毛的左臂上，赫然用古老的利爪刻痕，留下了三个字。
别信她。
陈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
是谁？
是刚刚死在他怀里，将这本秘典交给他，并告知他一切“真相”的苏沐清吗？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望向苏沐清倒下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滩逐渐凝固的血迹，她的尸身竟已化作点点黑灰，消散无踪。
仿佛她从未来过，只是一个幻影，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逻辑的链条在脑中疯狂重组。
如果苏沐清不可信，那她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她是想帮他，还是在诱导他走向某个既定的结局？
“聚合体……”他喃喃自语，左臂上那熟悉的、即将失控的伤口传来一阵灼痛。
他必须做个了断。
无论真相为何，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下一次月圆之夜的到来，不能再任由那个“东西”摆布自己的人生。
他抓起秘典，转身冲出宅邸，身影决绝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要重返地宫。
地宫入口，那口通往地脉深处的蜕皮井旁，阿九早已等候在此。
她神情凝重，身边放着三枚绘满朱砂符文的黄铜符片，以及半卷残破的兽皮卷——《逆契术》。
“你真的决定了？”阿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道人说过，这法子九死一生。逆转命契，无异于魂飞魄散。”
陈夜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本《玄渊门秘典》递给她，指着最后一页的古画。
阿九看到那“别信她”三个字时，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言，立刻开始布置。
她取出一张巨大的渔网，网线竟是由青铜链绞合而成，在每一个结点上，都缀着一枚被磨得光滑的森白头骨，共计九枚。
她将这张“断魂网”覆盖在井口之上，青铜链垂入井壁，头骨上的空洞眼窝仿佛在凝视着下方的无尽深渊。
“断魂网能暂时隔绝地脉阴气的反噬，但撑不了多久。”阿九快速说道，她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一件被随意丢弃在角落的衣物上。
“老道人还说，斩断轮回，必须找到承载命契的‘衣物’，以自身之血为引，行‘自焚命契’之术。那件东西……是什么？”
陈夜的目光随之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那是一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上面还沾染着干涸的泥土和血迹。
正是那一日，苏沐清从地宫中仓皇逃出时，遗落在这里的。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无论苏沐清的目的是什么，这件旗袍，就是斩断一切的关键。
子时将至，阴气最盛。
陈夜将那件旗袍平铺在断魂网中央的阵眼之上，那里恰好是九枚头骨视线的交汇处。
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出匕首划破掌心，黑色的血液滴落，带着一股硫磺般的刺鼻气味。
他将三枚“反梦符”置于旗袍之上，黑血触及符文的瞬间，幽蓝色的火焰“轰”地一声腾起。
火焰没有温度，却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
那件旗袍在蓝色火焰中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堆细腻的灰烬。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地宫内没有一丝风，那堆灰烬却没有散开，反而开始缓缓蠕动、汇聚。
它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在半空中重新塑形，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手、脚、躯干、头颅……越来越清晰。
最终，灰烬凝聚成了一个“人”——一个和陈夜一模一样的“人”。
他赤裸着身体，皮肤是灰烬般的死灰色，面容阴鸷，双目是两团跳动的金黄色火焰。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嘴角，以一个夸张到非人的弧度，一直咧到了耳根。
“呵呵……呵呵呵呵……”那个灰烬构成的“陈夜”发出了低沉而沙哑的笑声，金黄的瞳孔死死锁定着陈夜，“等了九个轮回……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主动为我开门了。”
话音未落，他一步从火焰的余烬中踏出，脚下的地面瞬间龟裂。
一股如深渊般恐怖、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阿九几乎窒息。
“动手！”阿九尖叫着，双手结印，猛地催动机关。
覆盖在井口的断魂网瞬间收紧，九枚头骨发出凄厉的尖啸，青铜链绷得笔直，带着万钧之力罩向那个灰烬人影。
“砰！”
一声巨响，人影仅仅是随意地抬起了一只手，利爪划过，坚韧无比的青铜链网就像脆弱的蛛丝一样被轻易撕裂。
九枚头骨瞬间爆碎成粉末，阿九闷哼一声，被强大的气劲震飞出去，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面对如此恐怖的力量，陈夜却不退反进。
他黑血喷涌而出，他竟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身前的空气中，用最原始、最决绝的方式，写下了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我，不，是，你。
这是“魂主宣言”！
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意志否定！
只有真正的、独立完整的意志，才能否定依附于其上的寄生之魂！
当最后一个“你”字写就，那个灰烬“陈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金黄色的竖瞳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在这时，整个地宫开始剧烈震动，仿佛地龙翻身。
一道苍老的身影拄着一根桃木杖，踉踉跄跄地从地宫深处奔来，正是消失已久的老道人。
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团闪烁着金光的精血按入了阵眼之中。
“小子，听着！”老道人嘶吼道，声音被地脉的轰鸣撕扯得支离破碎，“你上当了！苏沐清那女人半真半假！你不是什么残魂聚合体……你才是本源！你就是初代狼王！”
陈夜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当年……是你自己无法控制那吞噬天地的力量，才自斩九魂，用八道魂魄布下九世轮回之局，将最强的自己封印在地心！苏沐清要找的，从来不是什么师兄……她要找的，是你这个狼王本体！而你……你一直在逃避的，就是你自己啊！”
老道人的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地面猛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甲的巨爪从深渊中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老道人的脚踝，将他绝望的呼喊和整个身躯，瞬间拖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死寂。
地宫内只剩下陈夜，和那个金瞳竖立的“自己”。
老道人最后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陈夜记忆最深处的枷锁。
他不是碎片，他是整体。
他不是囚犯，他就是囚笼本身。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金色的瞳孔，然后做了一个让对方都感到错愕的动作。
他伸出手，一把扯下了自己脖子上那枚从小佩戴、用来镇压他体内狂躁力量的符片。
符片碎裂的刹那，血月的光华透过地宫顶部的缝隙洒落，精准地照在他的身上。
“咔嚓……咔嚓咔嚓……”
骨骼错位、肌肉撕裂的可怕声音再次响起，剧烈的痛苦席卷全身。
但在那无尽的痛苦中，陈夜的嘴角，却缓缓扬起一抹与对面那个“自己”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的笑容。
“你说……我是你。”他一字一顿，声音因身体的剧变而扭曲沙哑，“可若我真的是你，那当年在左臂上刻下‘别信她’三个字的，又是谁？”
他不再抗拒，不再逃避，主动迎向了那股吞噬一切的变身之痛。
他的意识在剧痛中下沉，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意识的最深处，他看见了。
九具与他一模一样的尸体，围成一个诡异的圆环，静静地盘坐着。
而在那圆环的正中央，第十具、也是最完整的一具“陈夜”，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如宇宙，古老如洪荒。
“该……归位了。”
低语声在灵魂的黑暗中回响。
同一时刻，城市遥远的天际之上，那轮诡异的血月，中央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
它越裂越大，越来越亮，宛如一只横亘于天穹之上的巨眼，冷漠地睁开，俯瞰着这座沉睡中的钢铁丛林。
地宫内，那灰烬凝聚而成的人影看着正在彻底异变的陈夜，金色的瞳孔中第一次露出了人性化的、近乎狂热的兴奋。
它舔了舔咧到耳根的嘴角，沙哑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这个地方太窄小，也太脆弱了。”它的目光越过陈夜，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望向了远方都市的点点灯火，“我们的下一场，需要一个更坚固的笼子，和更多……热情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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