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符片在陈夜的掌心留下冰冷的触感,像一枚浸过寒潭的钥匙。
他没有丝毫犹豫,趁着夜色再度踏入了那座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苏氏宅邸。
这一次,迎接他的依旧是阿九。
她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涟漪。
“主人正在闭关,不见外客。”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直,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空洞。
“我并非求见,”陈夜摊开手掌,露出那枚青铜符片,“此物贵重,我只是前来归还,放在门口即可。”他说得坦然,目光却越过阿九的肩头,探向那幽深寂静的庭院深处。
阿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她侧过身,让开了通路。
“主人吩咐过,您若来访,书房可供您暂歇。”
机会来了。
陈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迈步而入。
宅邸内比他想象的还要安静,静得仿佛时间都已凝固。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旧书卷混合的独特气味,引导着他走向那扇沉重的木门。
书房内,月光如水银般泻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夜的目标很明确——《玄渊门秘典》。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书案,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指尖在那些古籍的脊背上轻轻滑过。
然而,那本他曾在幻觉中见过的秘典,却杳无踪迹。
他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书案上一个紫檀木匣。
匣子雕工精美,却未上锁。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他伸出手,打开了它。
匣内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只有几枚打磨光滑的玉石和一些零散的符纸。
陈夜皱起眉,不死心地将手探入匣底。
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层柔软的隔板。
轻轻一撬,隔板被移开,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东西——一本巴掌大小、用素色绢面装订的册子。
它没有名字,封面冰冷而光滑。
陈夜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窥探禁忌的战栗感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屏住呼吸,翻开了第一页。
清冷而隽秀的字迹,像是用冰锥在纸上刻下,每一个笔画都透着绝对的理性和漠然。
“第九次轮回观测记录:”
陈夜的瞳孔猛地收缩。
“容器‘陈夜’,魂裂程度37%,兽化进度月增2.1%,情感波动异常——对阿九赠予的银杏书签产生执念。”
容器……实验品……
这几个字如同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让他四肢百骸都瞬间冰冷。
他颤抖着翻到下一页,上面的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前八次归位均告失败。第一次,容器‘陈一’不堪魂火灼烧,自焚于阵中。第二次,容器‘陈二’撕碎命契,兽化逃入山林,三日后被寻获,已成无智识的野兽。第三次……”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死亡与失败的记录。
陈夜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关于第九次的描述上。
“第九次最为危险——他开始反写契约。”
这行字旁边,附着一张薄如蝉翼的拓片。
拓片上,是三个用鲜血写成的字,笔画扭曲,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挣扎,正是他昏迷时在自己手臂上刻下的那三个字——
别信她。
原来,那不是幻觉。那是他灵魂深处最本能的呐喊与警告。
日记的最后一行字,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若本次归位仍不成功,血月将临,我须提前启动‘血祭替身’计划。”
血祭替身……那是什么?
是比“归位”更残酷的手段吗?
陈夜感到一阵窒息,他想继续翻下去,探寻这恐怖计划的真相。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而清晰的脚步声从书房门外传来,正不疾不徐地靠近。
是阿九!
陈夜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慌乱地合上日记,猛地将其塞回木匣的夹层中。
动作太急,他的指尖却勾到了夹在日记书页间的一样东西。
他来不及细看,只觉那是一张硬质的纸片,便顺手将其抽出,连同日记本一起塞回原位,盖上匣盖。
他刚做完这一切,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陈夜屏住呼吸,闪身躲入一排高大的书架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不敢探头,只能从书架的缝隙中,看到一双绣花鞋停在门口,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如同一只受惊的狸猫,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他发疯似的向外奔逃,只想尽快离开这座华美而致命的囚笼。
刚绕过庭院的假山,一道身影却如鬼魅般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阿九。
陈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攥紧拳头,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他输定了,但他不能束手就擒。
然而,阿九并没有动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月光下,她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悲哀。
“这个给你。”她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塞入陈夜手中。
陈夜低头一看,是一枚小巧的青铜钥匙,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他看不懂的符文。
“宅邸地宫最底层,有一口‘蜕皮井’。”阿九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那个给你治伤的老道人说过,每一代的容器……在彻底死去之前,都会被主人带到那里,在井壁上留下自己的‘真名’。”
陈夜浑身一震,不解地看着她。
阿九的目光移向远处,声音里带着一丝缥缈的悲伤:“主人在井边为你准备的石碑上,写的不是你的名字……是她心爱之人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夜的脑海中炸响。
“她找你,不是为了完成什么狗屁使命,她只是……想复活他。”
说完,阿九不再看他,转身融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夜握着那枚冰冷的钥匙,在原地站了许久。
深夜,他避开所有守卫,凭借着那枚钥匙上微弱的灵力指引,找到了通往地宫的入口。
地宫阴冷潮湿,空气中满是尘土与腐朽的味道。
他沿着螺旋向下的石阶走了很久,久到仿佛要走到地心。
终于,他来到了最底层。
一口古老的石井,静静地伫立在空旷的石室中央。
井口不大,井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每一道都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陈夜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催动体内微弱的灵力点燃。
幽蓝色的火焰亮起,他将符纸投下井中。
火光照亮了井底的景象,陈夜的呼吸瞬间停滞。
井底,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白骨。
火光摇曳,他清晰地看到,最上面的八具骸骨,每一具的额骨上,都用利器刻着一个名字——
“陈一”、“陈二”、“陈三”……一直到“陈八”。
而第九具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
他不是第九个。那第九个是谁?难道“血祭替身”计划已经……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井中那即将熄灭的符火猛地一窜,一股刺骨的阴风从井底盘旋而上,在他面前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虚影。
是那个给他治伤的老道人!
“九转蜕皮,皮成魂灭。”老道人的虚影声音空洞而飘忽,仿佛来自亘古,“她骗了所有人。她要的不是九次轮回,而是用九具与他魂频相近的皮囊,炼成一具完美的‘无垢之身’,好让他重生。”
“孩子,你很特殊。”虚影转向陈夜,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他的灵魂,“你并非真正的第九具容器。你是百年前,第一个被她选中,也是唯一一个在‘蜕皮’过程中逃出了一缕残魂的人。”
陈夜如遭雷击,脑中轰然一声,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那本记录着八次失败的日记,那张被他无意中顺出来的照片,阿九那句“她想复活他”的话语……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张在书房里顺手牵羊得来的泛黄照片。
画面上,是一座古老的宅院门前,一名穿着青布长衫的儒雅青年,与一名身着素雅旗袍的绝美女子并肩而立。
那女子的容颜,正是苏沐清,而那名青年……竟与自己有着九分相似!
照片背面,是一行清秀的墨笔小字:“庚戌年,与夜初定契。”
庚戌年……那是一百多年前!
他终于明白了。
所谓的“轮回”,根本就是一场持续了百年的骗局!
苏沐清不断寻找与她爱人灵魂频率相似的人,用秘法强行唤醒其爱人的意识,覆盖、吞噬掉容器本身的人格。
他之所以能有自我意识,能反写契约,正是因为他这具身体里,装着的本就是那个百年前未被完全吞噬的“残魂”!
归位,不是他的宿命。
是针对他这缕残魂的,最后一次谋杀!
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火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抖。
他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青铜钥匙,冰冷的金属硌得他掌心生疼。
就在这时,井底的白骨堆中,一截带着清晰齿痕的指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转动了一个方向,精准地指向了井壁上一处与周围岩石毫无二致的暗门。
陈夜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指骨所指的方向。
那里的黑暗不再代表着死亡与终结,而是通往未知的唯一生机。
他眼中的惊惶与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既然是一场狩猎,那么猎物与猎人的身份,从现在起,或许可以换一换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地宫的入口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将那枚冰冷的青铜符片重新贴身戴好,那枚本是囚笼印记的东西,此刻却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一场漫长而无声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潜伏,等待那个能将她彻底拖入深渊的,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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