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图书馆只剩下稀疏的灯光，像一片沉寂海面上的几座孤岛。
陈夜就是其中一座。
考研资料在他面前堆成山，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疲惫的视网膜上跳动。
窗外，一轮满月正悄然爬上中天，清冷的辉光穿透玻璃，在书页上投下诡异的银边。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耳鸣毫无征兆地刺入大脑，像一根烧红的钢针。
嗡鸣声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世界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喧嚣。
听力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恐怖。
百米外，小花园长椅上情侣的低语清晰得如同在他耳边呢喃，女孩抱怨着今天的电影不好看，男孩在敷衍地安慰。
隔壁桌那个打瞌睡的同学，每一次翻动书页的摩擦声都像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头顶中央空调的管道里，一只老鼠正用细小的爪子匆匆爬过，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此刻听来竟如擂鼓。
陈夜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死死按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声音是从他脑子里直接响起的。
他强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试图深呼吸，却被一股更猛烈的感官冲击淹没。
嗅觉也失控了。
空气中，陈旧书本的纸张味、油墨的微酸、灰尘的沉闷，以及前排同学几个小时前当早餐吃的韭菜盒子那股顽固的辛辣，所有气味都被剥离、解析，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
他甚至能分辨出三种不同品牌的洗发水，以及五米外一个女生偷偷喷洒的劣质香水。
就在他快要被这感官洪流冲垮时，一道熟悉的气息像溪流般汇入，带着一丝清甜。
是栀子花的味道。
“还在拼命啊，陈大才子？”一个轻柔的女声在他身旁响起。
陈夜抬起头，林小棠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俏皮地看着他。
她的长发被灯光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笑起来时，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
她是公认的院花，也是少数会主动和陈夜这个“书呆子”说话的人。
“天天泡在图书馆里，都快成幽灵了。”她将咖啡轻轻放在他桌上，“喏，给你提提神。”
“谢谢。”陈夜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想挤出一个笑容，但脸部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林小棠靠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别太累了，你看你，脸都白了。”
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清雅的栀子花香愈发浓郁，几乎要将他包围。
然而，就在这片香气之中，陈夜的鼻翼却捕捉到了一缕极淡，却无比刺鼻的味道。
一丝……血腥味。
那味道很微弱，像是铁器生锈后特有的金属甜腥，稍纵即逝，仿佛只是他感官错乱下的幻觉。
他猛地皱起眉，看向林小棠。
她的笑容明媚依旧，白皙的脖颈和手腕上没有任何伤口。
“怎么了？”林小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没……没什么。”陈夜迅速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猩红。
就在她靠近的瞬间，他的心跳陡然加速，但那并非怦然心动，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本能紧绷。
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像一头野兽嗅到了猎物的气息，既兴奋又充满了攻击性。
这种陌生的、暴戾的感觉让他从心底感到恐惧。
“那我先走啦，不打扰你学习了。”林小棠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识趣地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陈夜没有抬头，只是死死盯着书本上的某个字，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端起那杯尚有余温的咖啡，却迟迟没有喝下。
那股萦绕在鼻尖的栀子花香与血腥味，像是两种不该共存的颜色，在他脑海里搅成了一片混沌的灰。
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时，已是深夜。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空旷的校园染成一片死寂的银白。
陈夜走在水泥路上，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一股灼热的气流，正从他的心脏出发，沿着血管蛮横地游走向四肢百骸。
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又痒又烫。
他踉跄几步，扶住路边一堵粗糙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息。
指尖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他下意识地用力收紧五指，抠进墙体的砖缝里。
“咔嚓……”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愕然地松开手，借着月光看去，坚硬的砖石上，竟然被他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浅痕。
他惊骇地举起自己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微微发黑，边缘增厚，泛着一种非人的、坚硬的质感。
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缓缓蹲下身，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吸引。
月光之下，那道被拉长的黑色轮廓正在微微扭曲、变形。
肩膀似乎更宽了，脊背微微弓起，整个影子不再是一个清瘦的青年，反而像一头匍匐在地、随时准备扑杀的野兽。
他死死地盯着影子，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跌跌撞撞地逃回宿舍，他反锁上门，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楼下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是宿管大爷在看晚间新闻。
“……本市最新消息，今日傍晚，有市民在城郊的落雁山树林中发现一具女性尸体……死者颈部有严重撕咬伤，初步判断为大型犬科动物袭击所致，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
陈夜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漏跳了一拍。
新闻画面一闪而过，镜头给到了一张被技术处理过的现场照片，虽然关键部位打了马赛克，但一个细节却像针一样刺入他的眼睛——死者白皙的耳后，有一颗小小的、鲜红色的痣。
那颗痣，和林小棠的一模一样。
他曾不止一次在她撩起头发时看到过。
“轰”的一声，陈夜的脑子炸开了。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手机。
屏幕亮起，他颤抖着点开微信，找到林小棠的朋友圈。
最后一条更新是在傍晚六点。
定位在校园东门，配文是简短的三个字：“等一个人。”
等谁？
陈夜像疯了一样冲出宿舍，宿管大爷的呵斥被他甩在身后。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不顾一切地奔向校园东门。
夜风冰冷，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奔跑中，他那异常敏锐的嗅觉再次被激活，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像一根看不见的引线，牵引着他。
那香气中，还混杂着他之前闻到的，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停下脚步，放弃了通往东门的大路，转而顺着那股气息钻进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幽暗小巷。
气味在这里变得浓郁起来。
最终，在一个废弃的、布满苔藓的排水管旁边，气味达到了顶峰。
他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在潮湿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撮纠缠在一起的长发。
发丝上凝固着暗红色的血迹，发色与林小棠的一模一样。
陈夜蹲下身，指尖触碰到地面，感觉到一道深邃而狭长的抓痕。
那痕迹绝不是人类的指甲能留下的，它撕裂了坚硬的水泥地表，更像某种……锋利的巨爪。
他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颤抖着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勉强按出报警电话的数字。
就在他即将按下拨号键的瞬间，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那是一种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还夹杂着骨头被咬碎的脆响。
陈夜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被月光拉长的、寂静的巷子。
可那声音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下一秒，他终于“听”清楚了——那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更深、更远的地方。
某个东西正用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撕扯着温热的血肉，喉咙深处发出满足而压抑的低吼。
与此同时，他的嘴里，竟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唾液，一股强烈的饥饿感从胃里升起。
他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瞳孔在清冷的月光下急剧收缩，变成一道冷酷的竖线。
他终于意识到，刚才那阵咀嚼与嘶吼，不是来自别处，而是……他自己记忆最深处的回响。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心脏和大脑，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下沉，最终归于一片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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