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建斌的出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整个王家村的村民，都沸腾了。
“我的老天爷，真是建斌那小子！”
“他不是昨天才进城吗？这是……这是发大财了啊！”
“大军，你家这侄子，出息了啊！”有跟王大军关系近的村民，忍不住凑上前，满脸都是羡慕。
王大军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先是狠狠地瞪了那几个乱嚼舌根的村民一眼，呵斥道：“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建斌什么底细我不知道？都给我散了！散了！”
他转头又对着所有村民吼道：“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是吧？大冷天的，不回家待着，跑出来看热闹？家里的粮食够你们吃到明年开春了？”
一提到“粮食”两个字，村民们的热情，瞬间就被浇熄了大半。
是啊，看热闹又不能当饭吃。
苏建斌看着自己二叔三言两语就镇住了场子，心里暗暗发笑。
他从车上下来，走到王大军面前，笑着打了个招呼：“二叔。”
“你小子，搞什么名堂？”王大军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问道。
“没什么，二叔。”苏建斌解释道，“这车，是我在城里认识的一个老板的。我这不是在城里找到活儿了嘛，人家看我来回不方便，就让我开车回来收拾收拾东西，顺便把户口迁过去。”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周围还没散去的村民听的。
果然，村民们一听到“城里”、“找活儿”、“迁户口”这几个关键词，羡慕的眼神，就变得更加炙热了。
那可是城里人的户口啊！
那可是轧钢厂工人的铁饭碗啊！
每个月都能领口粮，逢年过节还有福利，以后说不定还能分房子！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眼看着围观的村民，非但没少，反而有越聚越多的趋势，苏建斌知道，不拿出点实际行动，是很难让他们散去了。
他转身从车里，拿出了那包他特意留下的，没开封的软中华。
他撕开包装，给离得近的几个村里长辈，一人递了一根。
“各位叔伯大爷，都别看着了。”他谦虚地笑着，“我这就是运气好，碰上贵人了。天这么冷，大伙儿都赶紧回家暖和暖和吧，可别冻着了。”
村民们接过那金贵的“华子”，一个个受宠若惊，再看着苏建斌那客气的态度，也不好意思再围着了，纷纷在王大军的催促下，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大军才领着苏建斌，回到了他那间破旧的土坯房。
一进屋，苏建斌就感觉到，屋里的土炕，竟然还是温热的。
他心里一动，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顾二凤那个女人，趁自己不在，偷偷跑过来帮忙烧炕了。
“行了，现在没外人了，跟我说实话吧。”王大军关上门，盘腿坐在炕上，从兜里掏出烟叶，卷了一根旱烟，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小子，到底在城里，混上什么好差事了？”
苏建斌也没瞒着，直接说道：“在轧钢厂，当了个采购员。”
“采购员？”王大军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肥差。
“一个月，三十二块五。”
“咳！咳咳咳！”
王大军一口烟没咽下去，直接被呛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苏建斌，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多……多少？！”
“三十二块五。”
王大军彻底不说话了。
三十二块五！
这对他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他们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里累死累活干上一年，到头来能分到手的钱，也就这个数了！
他这个侄子，一个月，就顶得上他们全家一年的收入！
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是巨大的欣慰和骄傲。
“好小子……好小子！”他用力地拍了拍苏建斌的肩膀，眼圈都有些红了，“你有出息了！你这是给你爹，给咱们老王家，争光了啊！”
他随即又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可惜啊……你爷爷走得早，没看到你出人头地的这一天。”
“二叔，都过去了。”苏建斌安慰道。
王大军抽完一袋烟，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他看着苏建斌，郑重地叮嘱道：“建斌，既然进了城，当了工人，以后就好好干，别辜负了领导的信任。”
“我懂，二叔。”
苏建斌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二叔，我今天在厂里听说了，城里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好。工人们虽然有定量口粮，但厂里的食堂，也是好久都不知道肉味了。”
王大军闻言，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弹了弹烟灰，沉声说道：“城里工人的粮食，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咱们各个公社，交上去的公粮。现在全国都这个年景，收成不好，咱们交上去的公粮少了，他们城里人，日子能好过才怪了！”
苏建斌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看着自己的二叔，问出了一个最关键，也最致命的问题。
“二叔，那……要是明年，这老天爷还是不开眼，地里还是没什么收成。咱们村里的人……还能保得住命吗？”
王大军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保住命？
怎么保？
村里人，靠的就是在地里干活，挣工分，再用工分，去生产队换那点少得可怜的口粮。
如果地里没了收成，那就意味着，没有工分。
没有工分，他们……拿什么去换粮食？
王大-军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给浸湿了。
他这个大队长，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如此深刻的恐惧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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