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书记在办公室“单独”召见综合科副科长萧遥，并且时间不短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云川县委县政府大院这潭深水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官场之中，从无真正的秘密，尤其是关于主要领导的一举一动，更是无数双眼睛关注的焦点。尽管无人知晓那天办公室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凌薇亲自将萧遥从偏远乡镇调回身边，本就是极不寻常的信号。这次长时间的单独谈话，更是让各种猜测和议论在私底下甚嚣尘上。
有心人注意到，那天萧遥离开书记办公室时，虽然表情依旧克制，但衬衫领口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褶皱。而凌书记在其后半天的工作中，气场似乎比平日更柔和些许，甚至有一次在听取汇报时，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足以让嗅觉灵敏的人们浮想联翩。
县长王建国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沉闷。
王建国五十出头，在云川县耕耘了近二十年，从普通科员一步步干到县长，根基深厚，身边围绕着一批本地的干部，被视为本土派的代表人物。前任书记调离，他本以为能顺理成章地接过县委书记的担子，没想到市里一纸调令，空降下来一个二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凌薇，背景还硬得吓人。
这让他心里憋着一股巨大的窝火和憋屈，却又不敢明着表露出来。硬碰硬？他还没那个胆量和资本去挑战凌家这棵参天大树。
但明的不行，不代表暗的不行。他不能直接针对凌薇，难道还不能盯着她身边的人？
“这个萧遥，查清楚了吗？”王建国抿了一口浓茶，沉声问向坐在对面的心腹，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刘雄。
刘雄忙点头，压低声音：“县长，查过了。背景干净得过分，豫省农村出来的大学生，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穷得叮当响。大学和凌书记是校友，好像……好像凌书记在大学里就对他有点意思，追过他。”
“哦？”王建国眼中精光一闪，“女追男？还是凌书记那样的人物？这小子有什么特别？”
“成绩是很好，当年是县的状元。人也长得精神，就是性格听说有点孤傲。其他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刘雄斟酌着用词，“您看，凌书记把他调回来，安排在眼皮子底下，这意思……”
“不管她是什么意思！”王建国放下茶杯，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这小子就是个突破口！凌薇年轻气盛，背景又硬，做事有时候不太讲究‘规矩’。这个萧遥，说不定就是她的一个软肋，或者一个可能犯错的地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厉：“给我盯紧他！工作上、生活上，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特别是经济方面，还有男女作风问题！年轻人骤然得势，最容易把持不住。只要抓到一点实实在在的把柄，哼……”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刘雄已然心领神会。抓到把柄，不一定立刻就要用，但拿在手里，关键时刻就能成为制衡凌薇的筹码，甚至可能成为换取利益的棋子。
“明白，县长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刘雄郑重地点头。
很快，萧遥就敏锐地察觉到身边氛围的微妙变化。
科室里原本对他这个突然调回来、看似毫无根基的副科长并不太在意的同事们，态度似乎恭敬了不少，但这种恭敬背后，总带着几分探究和疏离。他去食堂吃饭，偶尔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甚至他回到宿舍，也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关注着那栋旧楼。
萧遥心中冷笑。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就像突然闯入猛兽领地的一只陌生动物，必然会引起原有势力的警惕、排斥和试探。王县长那些本土派，不敢直接针对凌薇，自然会把目光聚焦在他这个“关系户”身上，企图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
他依旧每天准时上下班，认真处理手头的文稿工作，态度谦和，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但他心里清楚，这样被动地防御是不够的。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初步立足、展现些许价值、甚至能反过来试探各方反应的机会。
这个机会，很快就不期而至。
这天下午，萧遥正在整理会议纪要，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走到走廊僻静处接通：“喂，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焦急却又努力保持恭敬的中年男声：“您好您好，是县委办的萧科长吗？冒昧打扰您了，我是咱们县鑫源矿业的李富贵啊。”
鑫源矿业？萧遥有印象，这是云川县最大的民营企业，也是县里的利税大户，主要做有色金属冶炼和加工。老板李富贵是个典型的草莽出身的企业家，据说早年有些灰色背景，后来洗白上岸，成了县里的知名企业家，人大代表，和县里很多领导关系都不错。
“李总您好，我是萧遥。请问有什么事吗？”萧遥的语气平静而客气。
“萧科长，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是这样，我们企业……唉，遇到点难处。”李富贵的声音透着无奈和焦虑，“市环保局和安监局联合下来突击检查，挑了一大堆毛病，下了死命令，要求我们立刻停产整顿。这都停了一个星期了，每天损失都是几十上百万啊！我找了县里好多领导，也去市里托人请客送礼，钱花了不少，饭也吃了好几顿，可……可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就说让我们按要求整改。”
李富贵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股神秘和讨好：“后来我实在是没辙了，拐弯抹角托了市委那边的关系，想打听打听到底卡在哪儿了。那边……那边有位领导悄悄给我指了句话，说……说让我回县里，找您聊聊，说或许……或许萧科长您能有办法指点一二？”
萧遥的心脏猛地一跳，但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疏离：“找我？李总，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就是县委办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负责写写材料，怎么可能干涉得了市里的执法决定？市委的领导怎么会让您找我？”
他这番话，既是撇清，也是试探。
李富贵是人精，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道：“没找错没找错！萧科长，您别误会。我哪敢让您去干涉执法啊？就是……就是想着您是在领导身边工作的，见识广，思路活，想跟您请教请教，像我们这种情况，该怎么配合政府工作，该怎么整改才能更快达到要求？纯粹就是向您请教学习！”
这话说得漂亮，既捧了萧遥，又给了双方一个都能下的台阶。
萧遥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思考。他当然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请教学习”。市委那边透露消息的人，必然是知晓凌薇背景，甚至可能就是凌家那条线上的人，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凌薇示好，或者是在试探他萧遥的分量。而李富贵，则是病急乱投医，抓住了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送上门的，可以让他巧妙介入具体事务，初步展现能量和手腕的机会。但风险也同样巨大，操作稍有不当，就会授人以柄。
电光石火间，萧遥已经有了决断。
他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李总，你的困难我大致了解了。企业配合政府整改是应有的义务。这样吧，如果你确实有些关于企业实际情况的反映，想向县委汇报，明天上午十点以后，你可以到县委办来，按正常程序，我们可以安排一个简短的时间听取一下。”
他没有答应任何事，也没有拒绝，只是给了一个按“正常程序”见面的时间窗口。十点以后，通常是领导上午批阅文件、处理内部事务的时间段，相对容易安排。
李富贵闻言，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好！谢谢萧科长！谢谢您！那我明天十点准时过去拜访您！太感谢了！”
“不用客气，按程序办事而已。”萧遥淡淡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看着窗外县委大院裡郁郁葱葱的树木，眼神深邃。
风，已经开始吹了。就看明天，如何在这微澜中，投下第一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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