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在竹林边蹲了整夜。
露水顺着竹枝滴在他后颈,凉意顺着脊椎爬进骨头里,他却像块生了根的石头,手掌始终贴着湿润的泥土。
天刚蒙蒙亮时,他指尖的震颤突然变得清晰。
那是苔藓的“低语”——这些依附在竹根旁的微小生命,正通过细胞间的震动,向他传递昨夜雨水冲刷出的记忆。
“阿青哥?”送早茶的小丫头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迅速收回手,用袖口蹭了蹭裤腿上的泥。
“我帮你端。”他摸索着接过茶盘,指腹在青瓷壶柄上轻轻一叩。
小丫头没注意到他藏在茶盘底下的小动作——一片裹着油纸的苔藓,已经顺着壶底的缝隙滑进了他袖中。
林婆的竹杖点地声在灶房外响起时,阿青正把最后一碟桂花糕摆上托盘。
他侧过身,油纸包精准落进林婆布满老茧的掌心。
“是新苔。”他低声说,喉结动了动,“带雨的。”
林婆的手指在油纸包上摩挲片刻,竹杖尖在青石板上敲出两下。
阿青听懂了这暗号——去偏院。
云栖正靠在床头,藤蔓从她腕间蜿蜒而出,在窗台上织出一片嫩绿色的网。
听见竹杖声,她转过脸,盲眼的眼睫轻轻颤动:“林婆。”
“阿青给的。”林婆将油纸包放在她膝头,纸页窸窣展开的声响里,云栖闻到了潮湿的苔藓气息。
她指尖刚触到那片苔藓,藤蔓突然如活物般窜出,将苔藓裹进翠色的网中。
记忆如潮水倒灌。
暴雨倾盆的夜,车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
穿灰色工装的女人背对镜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在扳手金属表面,她弯腰钻进车底,扳手在螺丝上一拧——那是云栖再熟悉不过的动作,父亲车库里那套德国进口工具,她曾跟着学过三个月换轮胎。
“缺失的那把……”云栖的指甲掐进掌心,藤蔓突然收紧,苔藓“啪”地碎成绿粉。
她却笑了,盲眼弯成月牙:“林婆,东三步,深两尺。”
她摸过床头的泥盆,用藤蔓在湿泥上划出歪扭的字迹。
林婆凑近看了眼,竹杖重重一点地面:“我让阿青给沈秘书带话。”
沈秘书是在月半弯时来的。
他穿着深灰西装,裤脚卷到脚踝,手里攥着把工兵铲。
按照泥盆上的指示,他在竹林东数第三株雷竹旁蹲下,铲尖刚触到土,就听见地下传来“咔”的轻响。
锈迹斑斑的扳手被挖出来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手柄内侧的刻痕虽然模糊,“云氏车库”四个字仍清晰可辨。
他用防水袋裹住扳手,刚要起身,身后突然响起沙沙声。
整片竹林无风自动。
竹叶翻转如浪,竹枝互相击打,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推搡。
沈秘书的后背贴上雷竹,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
他想起阿青说过“竹子会记住坏人”,指尖发颤地摸出手机,闪光灯在夜色里闪了两下——照片备注“证据1号,指向云瑶母系家族”刚打完,竹叶声突然停了。
赵世坤在办公室摔了第三个马克杯。
这三天他每晚都梦见竹根缠住脖子,那个穿工装的女人站在雨里问:“你说,要不要把指使人说出来?”他翻出积灰的旧档案,审批文件上“周淑兰”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那是云瑶母亲的名字,备注栏的“紧急处理,不留痕迹”还盖着项目章。
“喂?”他颤抖着按下匿名号码,“我知道扳手的事……我不想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十秒,忙音响起时,他的手机“啪”地砸在文件上,溅起一片墨渍。
云栖在房里“听”到了这一切。
她的藤蔓正顺着通风管爬向主宅书房,叶尖轻轻贴上门缝。
云振国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项目暂停,等她眼睛好了再说。”
“她要是真能看见,就让她永远看不见。”对方的声音像冰锥,扎得云栖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的指尖在藤茎上一捻,一粒比芝麻还小的藤种顺着风飘进花园。
那株夜来香正开得茂盛,藤种钻进花蕊的瞬间,花瓣轻轻颤了颤——她虽盲,却已在夜色里织就一张无形的网。
“林婆。”她唤了一声,藤蔓缩回体内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林婆的竹杖声很快响起:“我在。”
“去跟村里的老人们说。”云栖的声音裹着藤叶舒展的沙沙声,“竹林闹鬼,砍竹者必遭报应。”
林婆的竹杖在地上敲出三声。
这是云栖熟悉的应诺声——她知道,明早太阳升起时,关于“竹灵索命”的传言,会像春天的笋芽般,从云家老宅的每道砖缝里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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