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叹也不见外,将酒肉往那瘸腿桌上一放,寻了个还算结实的条凳坐下。
他先是将油纸包的牛肉摊开,又“啪”的一声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烈辛辣的酒香瞬间冲散了屋里的霉味。
一直站在门口没动的武松,大步走过来,他什么也没说,一把抓起酒坛,仰头便灌。
“吨!吨!吨!”
一坛酒,顷刻间就去了小半。
他放下酒坛,抹了一把嘴,伸手就从荷叶里抓起一大块酱牛肉,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看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赵叹便确定,这武二郎在庄上的日子,过得比自己想的还要差。
赵叹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拿起一块牛肉,慢条斯理地吃着。
一坛酒下去一半,五斤牛肉也去了大半,武松打了个酒嗝,脸上的暴躁之气总算消散了些,这才抬眼正式打量起赵叹:“你刚才说,你也逼得没活路?”
“可不是嘛。”赵叹放下酒碗,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小弟家道中落,本是赶往青州投亲,前几日路过天王堂,谁曾想撞上了一桩倒霉事。”
他当即将自己在山神庙如何被林冲误会,又如何情急之下杀了差拨交"投名状"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他将自己描绘成了一个被逼无奈、急中生智的可怜人。
谁知武松听完,一拍桌子,震得酒肉乱跳,怒骂道:“林冲这厮,忒也莽撞!他杀他的仇人,与你何干?竟将你也逼上绝路!”
“哥哥息怒,哥哥息怒!”赵叹连忙摆手,“这事也怪不得林教头。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是被那高俅奸贼逼得太惨。”
接着,赵叹便将林冲如何被骗入白虎堂,如何被刺配沧州,野猪林里险些丧命,到了草料场又被陆谦等人放火谋害的种种遭遇,原原本本地细说了一遍。
他口才本就好,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林娘子的贞烈与林冲的无奈,听得武松眉头紧锁,攥着酒坛的手指关节都发了白。
“唉!”听完之后,武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声音沉闷地道,“也是个命途多舛之人。这世道,容不下好人!”
“谁说不是呢。我们这样的人,在这世道,就如那风中浮萍,哪里有自己的活路?”赵叹趁机引导话题。
这话像是戳中了武松的痛处,他抓着酒坛,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活路?哼!”武松声音里带着压抑许久的愤懑,“我在清河县,只因看不惯一个恶霸欺压良善,一时失手,打死了那厮,从此便成了亡命之徒!投奔这柴大官人,本想寻个安身之处。可你看!”
“这柴家庄看着光鲜,却也不是个清净去处!”武松喝得性起,一拳捶在桌上,恨恨地道,“大官人起初还算客气,后来见我时常吃醉酒,落了他的面皮,便也渐渐冷淡了。”
“如今,竟是连见我一面都懒得见!我武松,何曾受过这等鸟气!”他说着,又灌下一大口酒,“我也不是非要赖在这里!只是身上背着人命官司,天下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
武松越说越冲动,将自己在庄上受的冷遇、白眼,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
赵叹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端起酒碗与他碰一下,心中却在暗自点头。
“情绪铺垫都已到位,该上正菜了。”
他当然清楚,武松根本没打死人,那人只是被打晕了,后来自己醒了。
但这个信息,赵探是万万不能说的。现在说了,武松一拍屁股回清河县,自己这条大腿可就抱不上了,开什么玩笑。
武二郎啊,非是兄弟我有意坑你,实在是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等武松说得口干舌燥,又灌了一大口酒后,赵叹才缓缓开口。
“哥哥,小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小弟在柴家庄这几日看下来,发现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哦?怎么个有意思法?”武松问道。
赵叹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当你穷困潦倒,指望别人伸手拉你一把的时候,你会发现,所有人都躲着你,生怕沾上你的晦气。”
他又在圈外画了一个圈:“可当你有本事,有能耐,能给别人带来好处的时候,你又会发现,所有人都围着你,敬着你,想方设法地来帮你。哥哥,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武松愣住了,脸上的醉意都消散了几分,这不正是他这几个月在柴家庄的真实写照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所以,”赵叹话锋一转,“哥哥你在庄上受气,只是因为你爱吃酒?”
这番反问像一根尖刺,狠狠扎在武松心缝里,他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只觉得是自己受到了冷落。
“废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来亲人骨肉。英雄在深山老林,抡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赵叹继续说道,“若想让柴大官人高看你一眼,光靠喝酒骂人是没用的。”
“你得让他看到你的本事,让他觉得他需要你,甚至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武松冷笑一声,“他柴大官人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能有何事求我一个杀人逃犯?”
“哥哥别急。”赵叹压低了声音,凑了过去,“林哥哥如今也在此处,他与柴大官人相交莫逆。”
“可他犯下的案子太大,沧州府已经下了海捕文书,这里是待不久了。”赵叹顿了顿,“我们商议着,过些时日,便前往水泊梁山,寻个安身立命的去处。”
“梁山?”武松显然也听过这个名字。
“正是。”赵叹点了点头,“只是这一路前去,山高路远,官府又眼线众多。林哥哥虽武艺高强,但他如今是朝廷钦犯,不便抛头露面。”
“而小弟我又手无缚鸡之力,这上百里的路,倘若遇上歹人或是官府鹰犬,恐怕会拖累林哥哥。”
“届时,我便去寻柴大官人,就说我二人上路实在凶险,需要一位武艺高强、悍勇无双的好汉,一路护送我们到梁山。”
“临行前,”赵叹边说边观察着武松的反应,见他听得入神,“我会向柴大官人提议,就在这庄上搞个比武夺魁!让庄内所有自认有本事的庄客、教习都来比试一番,谁能拔得头筹,谁便担此重任!”
武松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赵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以哥哥你的本事,这满庄上下,谁是你的对手?”
“哥哥你只需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庄客都打趴下,一举夺魁!到那时,就不是你求柴大官人收留,而是他有求于你,去护送他的贵客了!”
“哥哥你可借此机会,一展身手,为自己赢得面子。同时也可借林哥哥之事,卖柴大官人一个人情。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到那时,你再看他柴进,对你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