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散去，玄风道人周身狂暴的法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抚平，他的一腔怒火被硬生生憋了回去，脸色由赤红转为酱紫，再由酱紫转为铁青，精彩纷呈。
他不敢违逆祖师的法旨。
那声音虽然淡漠，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天威。
“哼！”
玄风从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浊气，怨毒无比地剐了孙悟空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算你走运，我们来日方长！
孙悟空浑不在意，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冲着玄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挑着那担摇摇欲坠的冰火泉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地朝丹房走去。
演戏，就要演全套。
……
次日辰时，方寸山三星洞的讲道台前，数百名弟子早已盘膝坐定，静候祖师。
讲台之下，气氛有些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最后排的角落。
那里，孙悟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根石柱旁，一会儿挠挠耳朵，一会儿抓抓后颈，像个屁股上长了钉子的顽童，一刻也安生不下来。
玄风道人端坐在所有弟子的最前排，位置尊崇。他背脊挺得笔直，目不斜视，一副入定高人的模样。但那微微抽搐的眼角，和时不时扫向后方的一丝冰冷杀意，都暴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他昨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百年心血毁于一旦，道途都受到了影响，这仇已是不死不休！他发誓，一定要抓住这猴子任何一丝错漏，将其置于死地！
很快，时辰已到。
没有预兆，没有脚步声，讲台之上，菩提祖师的身影便如水月镜花般，由虚化实，盘坐于蒲团之上。
“拜见祖师！”
以玄风为首，所有弟子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而虔诚。
“嗯。”
菩提祖师淡淡应了一声，双目微垂，并未看任何人，只是缓缓开口。
“今日，为尔等宣讲三乘妙典，有小乘教，有中乘教，有大乘教，尔等用心听之。”
他的声音平淡无奇，不含丝毫法力，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让整个道场都安静了下来。
随着他开始宣讲，不可思议的异象发生了。
只见天穹之上，有朵朵金花凭空浮现，缓缓飘落，落在弟子们的身上，便化作最精纯的灵气，滋养着他们的道基。
地面之下，有道道金莲自石板缝隙中涌出，绽放出无量光华，整个讲道台都被一股玄之又玄的大道气息所笼罩。
弟子们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神情肃穆，有人面露喜色，显然是茅塞顿开；有人眉头紧锁，正在苦苦思索；更有人当场入定，周身灵气波动，竟是有了突破的迹象。
唯有孙悟空，是个异类。
【系统，全力记录，三维建模，构建大道法则数据库，一个字都不许漏掉！】
他的内心，冰冷的指令在下达。
混沌魔猿吞噬系统，以前所未有的功率开始运转。菩提祖师口中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都被系统精准捕捉，然后拆解、分析，与孙悟空自身的混沌本源进行比对、印证。
这可是圣人级别的讲道！三界之中，多少大能梦寐以求的机缘！
孙悟空自然不会放过。
然而，表面上，他的表演也开始了。
起初，他还装模作样地学着旁边的师兄，正襟危坐，竖起耳朵。
但没过一刻钟，他就开始抓耳挠腮，上蹿下跳，脸上写满了“这都说的是啥玩意儿”的痛苦与迷茫。
他一会儿抠抠脚，一会儿掏掏耳朵，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让周围几个想静心听道的弟子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
就在讲道渐入佳境，所有人都沉浸在大道妙音之中时，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彻了整个道场。
“呼噜……呼噜噜……”
那呼噜声又响又亮，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仿佛在与祖师的大道妙音分庭抗礼。
所有沉浸中的弟子，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呼噜声给惊醒了。他们愕然地循声望去，然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只见最后排的角落里，那只毛脸猴子，不知何时已经抱着那根冰冷的石柱，脑袋一点一点，睡得正香，口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在胸前的毛发上浸出了一片湿痕。
整个讲道台，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天上的金花似乎都停滞了，地上的金莲也暗淡了几分。
玄风道人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当他看到那只睡得不省人事的猴子时，先是极致的错愕，随即，一股狂喜之色涌上他的脸庞，让他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都显得有些狰狞。
机会！
天赐良机！
他猛地从蒲团上站起，整理了一下道袍，快步走到讲台中央，对着菩提祖师深深一拜，声音悲愤而激昂，充满了对大道的维护之情：
“启禀师尊！”
他伸手一指角落里还在打呼的孙悟空，声色俱厉。
“此獠顽劣不堪，根性浅薄！师尊宣讲无上大道，乃我等万载难逢之机缘，他竟敢当众酣睡，亵渎大道，藐视师尊！”
“如此心性，不堪教化！弟子恳请师尊，遵循门规，将此孽畜逐出师门，以正我三星洞清誉！”
他的声音在整个道场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正义凛然。
不少弟子也纷纷点头，看向孙悟空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在他们看来，这确实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高台之上，菩提祖师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漫天的金花与地涌的金莲，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没有理会慷慨陈词的玄风道人，平静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那个还在睡梦中的身影上。
他没有动怒，只是伸出手指，对着孙悟空的方向，轻轻一点。
一股无形的柔力涌出。
“哎哟！”
孙悟空像是被人推了一下，猛地惊醒，一脸迷茫地看着周围。
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到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又看到了站在中央怒视自己的玄风道人，最后才看到了高台上那深不可测的祖师。
他挠了挠头，一副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憨样。
“孽畜。”
菩提祖师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淡漠，听不出喜怒。
“你睡得香甜，可曾听懂了什么？”
此言一出，玄风道人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冷笑。
这是诛心之问！
说没听懂？那就是承认自己愚钝且懒惰！
说听懂了？好！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听懂了什么？一个睡着的人，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这猴子如何出丑。
孙悟空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想，他使劲地抓着腮帮子，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嘴里支支吾吾地说道：
“祖师……祖师讲得太高深了，什么三乘四乘的，俺……俺一个字儿也没听懂。”
玄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蠢货！你自己承认了！
然而，孙悟空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不过……”孙悟空挠着头，脸上带着一种天然的、未开化的困惑，继续说道，“俺听着听着，就觉得好像回到了石头里头。那时候，俺还没有手，没有脚，也不会说话，就那么待着，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不知道……”
“可又觉得，好像什么都知道。风从哪儿来，雨往哪儿去，山怎么长高，草怎么发芽，俺都清清楚楚的。那感觉，不就跟睡大觉一样嘛？”
他抬起头，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看着菩提祖师，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脑子都宕机的问题：
“祖师，睡着了，是不是就什么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