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眼眶中的湿热尚未褪去,那份源自君臣知遇的激荡,仍在他胸中盘旋。
他身后的百官,却已从那份短暂的震撼中挣脱出来。
人心,终究是复杂的。
吏部尚书张彩,一双官场浸淫数十年的老眼,死死盯着陈玄那瘦削却挺拔的背影。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感动?愧疚?
全是假的!
这世上哪有不爱钱的官?哪有不为自己经营的权臣?
这不过是一场演给天子看,演给满朝文武看的苦肉计!一场足以名留青史,将所有人都衬托成愚蠢反派的绝妙好戏!
他张彩,绝不能成为这出戏里的丑角!
“咳!咳咳!”
干涩的咳嗽声,突兀地撕裂了小院中片刻的温情。
张彩整了整官袍,迈步上前。他脸上堆砌起虚伪的笑容,皮肉牵扯,显得僵硬无比。
“陛下,陈大人风骨清正,我等实在是……佩服之至。”
他说话的语调拖得很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过……”
话锋陡然一转,阴冷的寒意渗透而出。
“人心隔肚皮,画虎画皮难画骨。谁又能担保,眼前所见,就不是陈大人刻意营造出的幻象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
“张尚书言之有理!”
一名负责监察的言官立刻找到了主心骨,高声附和。
“陛下明鉴!此等破屋陋巷,最适合藏污纳垢!说不定,真正的金银财宝,早已被他藏进了什么精心设计的暗格、地窖之中!”
“请陛下下令,彻查此地!我等身为朝廷命官,绝不能让陛下被此等伪君子蒙蔽了圣听!”
一句句,一声声,矛头直指陈玄,实则句句都在敲打龙椅上的天子。
这已经不是在弹劾臣子,而是在公然质疑皇帝的眼光!
朱厚照脸上残存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帝王的霜寒。
龙威隐现,空气都为之压抑。
就在他即将发作的刹那,陈玄却动了。
他甚至没有转身去看皇帝的脸色,只是平静地回过身,坦然地迎向那一道道或质疑、或嫉妒、或恶毒的目光。
他的眼神清澈如洗,没有一丝波澜。
“微臣全部家当,不过老宅一栋,俸银十两,皆在屋内箱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尽可入内搜查。”
张彩浑浊的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这可是你说的!”
他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因激动而变得尖利。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同僚们厉声下令。
“诸位!为了大明江山,为了不让陛下受奸人蒙蔽,咱们今日,就辛苦一些,替陛下好好搜一搜!”
“搜!”
话音未落,张彩一党便再无顾忌,如同出笼的饿狼,恶狠狠地扑向了那三间摇摇欲坠的破屋。
他们甚至没有丝毫的章法,只想用最快的速度,最野蛮的方式,找出他们想要的“证据”。
“哐当!”
“砰!”
“噼里啪啦——”
翻箱倒柜的声音,木板断裂的声音,瓦罐摔碎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刺耳的混乱交响。
他们将那张破旧的木床整个掀翻,床板被暴力拆开,碎片飞溅。
他们用刀鞘,用剑柄,疯狂地撬动着地上的每一块青砖,泥土翻飞,尘烟弥漫。
他们甚至用拳头,一寸一寸地敲打着斑驳的墙壁,试图寻找到那想象中空洞的回响。
整个过程,粗暴,且充满了破坏的快感。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刻钟。
两刻钟。
除了一个积满厚厚灰尘,里面装着一堆零散铜钱的木箱,以及几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外,一无所获。
那些铜钱,仔细清点下来,叮叮当当,确实连十两银子都凑不齐。
冲进去时有多么气势汹汹,此刻他们的脸色就有多么难看。
张彩站在屋门口,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阵阵发白。
他不甘心!
他绝不甘心!
他从屋里走出来,呼吸都带着几分粗重。那双眼睛,此刻不再有任何掩饰,只剩下赤裸裸的狠戾与焦躁。
他的视线在狭小的院子里疯狂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墙角的青苔,石缝的杂草,屋檐的蛛网……
突然,他的动作凝固了。
他的目光,被院子角落里一个用来堆放杂物的大水缸,死死地吸附住了。
那是一个极其破旧的陶土大缸,半截身子都埋在了泥土里,缸口用一块朽烂的木板随意盖着,上面还堆着些枯枝败叶,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碍事。
寻常人看上一百遍,也不会对它有任何兴趣。
可在张彩的眼中,这口破缸,却瞬间迸发出了救赎般的光芒!
对!
就是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越是这种不起眼、人人都懒得去碰的脏东西,越有可能是真正的藏宝之地!
一股狂热的喜悦,如同岩浆般从他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认定,陈玄所有的不义之财,必定都用油纸包裹,沉在这口大水缸的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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