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一片狼藉。
价值连城的官窑青花碎瓷，如同被遗弃的瓦砾，铺满了金砖地面。紫檀木的镇纸断成两截，静静躺在泼洒的墨迹之中，空气里还残留着器物碎裂时的尖锐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
风暴的中心，正德皇帝朱厚照，此刻却安静了下来。
他高大的身躯有些疲惫地陷在龙椅里，胸膛的剧烈起伏已经平息，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回响。他的目光扫过脚下的残局，最终，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如同一杆标枪般挺立在殿中的身影上。
陈玄。
麒麟服一尘不染，绣春刀纹丝不动。他就站在那片狼藉之中，仿佛周遭的一切混乱都与他无关，他自身，便是秩序。
朱厚照的眼神复杂，有怒火的余烬，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他重新坐直了身体，龙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他听完了。
关于设立“忠义堂”，关于将抄没所得“三七分成”的所有构想，陈玄已经一字不落地汇报完毕。
殿内的死寂被一声突兀的轻笑打破。
“哈。”
朱厚照的嘴角咧开，然后是更大声的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忠义堂’！”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残存的碎瓷都跳动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愤怒，而是发自肺腑的激赏。
“赏罚分明，才能让饿狼用命！你这个法子，釜底抽薪，够狠，也够绝！”
朱厚照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死死盯着陈玄，仿佛要将他看穿。
“用三成银子，就买断了整个锦衣卫上下的贪念，又用这笔钱，把所有人的心都给你拢过去！一举两得，陈玄，你这脑子，比那些只会念经的老学究好用太多了！”
赞许之词，不加任何掩饰。
但陈玄没有半分得意，他只是垂首而立，仿佛皇帝夸赞的不是自己。
朱厚照的欣赏之色更浓，但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权谋与顽童恶作剧的狡黠，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
“忠义堂，是给下面那些为你卖命的弟兄们准备的。”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拉人共谋的亲近感。
“可你这个做指挥的，总不能饿着肚子，给朕当牛做马吧？”
来了。
陈玄的心脏微微收缩，他能感觉到，皇帝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重点。
只听朱厚照慢条斯理地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敲在陈玄的心上。
“朕之前说过，让你放手去‘抢’，抢来的钱，你一半，朕一半。这个规矩，太简单了，也太小气了。”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踱步到陈玄面前，伸出了一根手指。
“朕今天，给你立个新章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今后，凡你陈玄查抄贪官所得，总数之中，先划出三成，注入‘忠义堂’，这是给弟兄们的安家费、卖命钱，朕准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陈玄，似乎在欣赏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
“而剩下的那七成里面……”
朱厚照的嘴角，勾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他又伸出了三根手指，几乎要点在陈玄的鼻尖上。
“你，陈玄，可以再拿三成！”
“这三成，是你个人的封赏，是你给朕办事的酬劳，是你身为朕之利刃的资格！”
轰！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陈玄的脑海中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是没见过钱，也不是没想过皇帝会重赏。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堪称疯狂的赏赐方式！
总收入的三成给下面，剩下的七成里，自己再拿三成！
这意味着，锦衣卫每一次抄家，总收入的百分之三十，是团队的福利基金。而剩下的百分之七十里，又有百分之三十归他个人所有！换算下来，他陈玄一个人的分成，就超过了总收入的两成！
剩下的，那不足五成的部分，才需要上缴给皇帝的内库。
这已经不是赏赐了。
这是在用皇帝自己的私房钱，来喂养他陈玄，来喂养整支锦衣卫！这是在用金山银海，给他陈玄铸造一副独一无二的黄金锁链！
“陛下！”
陈玄的呼吸陡然急促，他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万万不可！微臣……”
他想说“何德何能”，想说“君臣有别”，想说“此举于理不合”。
“没什么不可的！”
朱厚照粗暴地摆手，打断了他所有的推辞之词，语气霸道至极。
“朕说可以，就可以！”
他往前踏出一步，与陈玄的距离近在咫尺，一股属于天子的，混杂着龙涎香和强大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朕就是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你陈玄的利益，就是朕的利益！”
“你捞的钱越多，朕的内库就越充实！谁敢动你，就是动朕的钱袋子！谁敢让你不痛快，朕就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这番话，已经不是君臣之间的对话，更像是一个黑道龙头在对自己最信任的头马，下达最赤裸、最血腥的命令！
朱厚照再次走动起来，绕着陈玄走了一圈，最后，他站定在陈玄的身侧，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陈玄的肩膀上。
那手掌温热而有力，传递过来的，是这个帝国最高统治者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期许。
他将陈玄的个人利益，与皇帝的“反贪”大业，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从这一刻起，陈玄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抄家，都不再仅仅是为了朝廷，为了正义。
他也是在为自己积累富可敌国的财富。
朱厚照凑到陈玄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托付江山般的沉重与决绝。
“从今往后，朕的钱袋子，就彻底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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