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分,拼骨室顶灯调到最亮,光像一层薄霜铺在不锈钢台面。
三副骨架安静躺着:少年、女人、男人。
没有皮,没有肉,只剩骨,却像三具等待唤醒的旧人。
顾岚把一次性口罩拉下,露出疲惫的脸:“今天,我们不还原场景,只还原身份。”
李汉点头,把录音笔放在桌角,按下红色按钮,低声补一句:“让骨头自己说话。”
顾岚拿起少年左桡骨,指腹划过骨骺线:“十七岁零四个月,左撇子。”
老郑在旁记录,笔尖沙沙:“桡骨远端有细微划痕,生前长期写字,笔杆摩擦所致。”
李汉心里一动: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本该在课堂上打瞌睡,却被埋进矿坑。
他轻声问:“能确定学校吗?”
顾岚摇头:“只能确定高中,具体要等牙模。”
女人骨盆旁,一枚细小的铜纽扣被镊子夹起。
铜扣背面刻着模糊的“JX-2018”,像一枚被遗忘的校徽。
顾岚举到灯下:“2018年江城机械厂职工运动会纪念扣,女人可能是家属。”
老郑皱眉:“机械厂三年前裁员,名单我明天调。”
男人股骨最长,骨面布满细小裂纹。
顾岚用软尺量长度:“一米七八,生前负重,腰椎有增生。”
李汉低声补一句:“矿工,或者搬运工。”
三副骨架,三个空白名字,像三封没写完的信。
上午九点,牙模室。
少年上颌第二前磨牙表面有一道半月形缺损,边缘光滑。
牙科技术员小陈推了推眼镜:“这是长期咬笔造成的,学生常见。”
李汉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教室后排,少年咬着笔杆,盯着黑板发呆。
小陈又补充:“矫正托槽是国产‘普天’牌,江城只有三家正畸诊所使用。”
顾岚立刻拿起电话:“查2019年到2020年,十七岁男性,缺左臂,矫正记录。”
下午两点,江城人口信息系统弹出三条匹配记录。
第一条:林小远,十七岁,江城三中高三(2)班,2023年8月12日失踪。
第二条:刘桂芳,五十二岁,江城机械厂食堂职工,同日失踪。
第三条:李卫华,三十八岁,江城机械厂运输队司机,同日失踪。
李汉盯着屏幕,手指停在“同日”两个字上,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低声念出三个名字,像在念一份迟到的名单。
傍晚六点,林家。
林母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儿子的旧学生证,照片已经泛黄。
李汉轻声说:“阿姨,我们可能找到了小远。”
林母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他……他走的时候,穿着蓝色校服。”
李汉点头,把少年左桡骨照片递过去:“左撇子,校服第二颗扣子掉了,对吗?”
林母的眼泪落在照片上,像雨落在干涸的地面。
她哽咽着说:“那天他说晚自习后去同学家,结果没回来。”
李汉喉咙发紧,只能重复一句:“我们会带他回家。”
晚上八点,机械厂旧厂房。
刘桂芳的丈夫老陈站在食堂后门,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职工证。
老郑低声问:“刘姐失踪那天,厂里有没有异常?”
老陈摇头:“那天她说加班做夜宵,结果人没回来。”
李汉注意到老陈的工装口袋里露出一枚铜纽扣,正是女人骨盆旁的那枚。
老陈苦笑:“她总把厂里的纪念扣缝在围裙上,说这样就不会丢。”
李汉心里一酸:原来那枚纽扣,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标记。
晚上十点,李卫华家。
李卫华的妻子小芳把一本旧日记本递给李汉。
日记最后一页写着:“8月12日,夜班,发电机又坏了,张师傅说今晚一定修好。”
李汉翻到前一页:“8月11日,孩子说想吃炸酱面,我答应了。”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家常的暖。
小芳低声说:“他答应的事,从来没失约过。”
李汉合上日记,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失约的不是他,是矿坑。
凌晨两点,拼骨室。
三副骨架被重新排列,少年、女人、男人,像一家三口。
顾岚把最后一块锁骨放在男人胸口,轻声说:“李卫华,三十八岁,矿工,父亲。”
李汉把少年左桡骨放在女人手边:“刘桂芳,五十二岁,母亲。”
他把最后一枚铜纽扣放在少年掌心:“林小远,十七岁,儿子。”
三副骨架,三个名字,终于对上号。
顾岚退后一步,声音低却坚定:“拼图完成。”
李汉关掉灯,只留下一盏台灯,光晕里,三副骨架安静躺着,像在等待一场迟到的告别。
凌晨三点,李汉走出拼骨室。
走廊尽头,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夜雨的凉。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三张标签,心里默默念:
林小远,刘桂芳,李卫华。
雨停了,天快亮了,骨头终于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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