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0,解剖室的灯比往日亮得更早。
顾岚把三具骨头的最后一块——少年左肱骨——放在不锈钢托盘里,水声滴答。
李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速溶咖啡,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先提提神。”
顾岚没抬头,只说了声谢谢。
她拿起软毛刷,轻轻扫过骨缝,一粒暗褐色的泥沙滚落下来,像极细的锈屑。
“看。”她用镊子把泥沙拨进玻璃皿,“这颜色不对劲。”
李汉俯身,鼻尖几乎贴上托盘。
泥沙带着潮湿的铁锈味,又混着一点淡淡的柴油味。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这不是普通的土。
显微镜推到两人中间。
顾岚一边调焦,一边低声说:“石英颗粒占七成,含铁氧化物两成,还有少量云母和炭渣。”
李汉皱眉:“炭渣?矿区很少见。”
顾岚把目镜让给他:“你自己看。”
视野里,黑色炭渣边缘呈蜂窝状,像被高温烧过。
李汉的呼吸在镜片上蒙了一层白雾。
他想起废矿坑里那台老旧的柴油发电机,排气管常年滴油。
“会不会是发电机底座?”
顾岚点头:“颗粒直径0.2到0.5毫米,符合机械碾压后再沉积。”
两人对视一秒,没有说话,心里却同时浮现一个名字:张德贵。
上午9:30,老郑蹲在矿坑东口,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拿小铲子。
“李汉,你听。”他把手机贴近地面,沙沙声传过来。
“我挖了半米,土层分三层:上面是红壤,中间是灰黑炭渣,最下面是黄砂。”
李汉问:“厚度?”
老郑用卷尺量了量:“炭渣层十二厘米,正好能埋住半截骨头。”
李汉心里算了算:十二厘米,一夜雨水就能浸透。
老郑补了一句:“炭渣里还掺着铆钉碎屑,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李汉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他回头看顾岚:“泥沙在说话,我们得听完。”
10:15,小会议室。
投影仪把显微镜照片投到白墙上。
赵国强抱着胳膊站在最后:“谁先说?”
顾岚开口:“泥沙成分与废矿坑发电机底座一致,炭渣层厚度十二厘米,可确定抛骨后覆盖。”
老郑补充:“铆钉碎屑与HX-2019批次吻合,张德贵是领用人。”
李汉站起来,走到屏幕前,手指点在炭渣边缘:“发电机每周三晚启动一次,供夜班照明。
去年8月12日,夜班塌方,发电机一直开到天亮。
炭渣层最厚,说明骨头是在当晚被掩埋。”
赵国强敲了敲桌子:“也就是说,张德贵利用夜班混乱,就地掩埋,再分批挖出寄出。”
会议室安静,只听见投影仪风扇呼呼声。
李汉心里却像有一面鼓,咚咚咚地敲:塌方、掩埋、再挖出,每一步都必须精准。
那张“抛骨地图”不是随手画的,是提前算好的路线。
下午2:00,发电机底座旁。
柴油味混着铁锈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老郑用铲子拨开一层炭渣,露出半截锁骨。
锁骨断口平整,炭渣嵌在骨缝里,像黑色的血丝。
顾岚蹲下,用刷子一点点清理:“骨缝里还有铆钉碎屑,和泥沙完全吻合。”
李汉抬头看发电机,外壳锈迹斑斑,油迹顺着底座流到地面,形成一条黑褐色的线。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去年8月12日凌晨,发电机轰隆作响,张德贵拖着编织袋,把骨头倒进炭渣层,再用铲子一抹,痕迹被油迹和灰尘盖得严严实实。
“他算好了,”李汉低声说,“连油迹都会替他作证。”
顾岚抬头看他:“你在自言自语?”
李汉摇头:“我在听骨头说话。”
晚上8:30,矿区档案室。
发黄的工作日志摊在桌上,8月12日那一页写着:
“夜班:张德贵、李卫华、王大成,发电机故障,加班至次日6:00。”
李汉指着李卫华的名字:“塌方时失踪的矿工之一,会不会就是骨头的主人?”
老郑翻开下一页,考勤表上李卫华的签名停在8月12日,之后再无记录。
顾岚把日志合上:“我们需要李卫华家属的DNA。”
李汉点头,心里却想:如果家属拒绝,我们还能拿什么证明?
晚上10:15,李卫华家。
院子很小,墙角堆着煤块。
李卫华的母亲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儿子的旧照片。
李汉蹲在她面前:“阿姨,我们想确认一下……”
老人抬头,眼睛红肿:“人都没了,还要确认什么?”
顾岚轻声说:“骨头会说话,我们想让他回家。”
老人沉默了很久,终于点头。
棉签在口腔里转了一圈,老人闭上眼,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
李汉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回家,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却隔着三年时间。
三天后,DNA比对结果出来:
锁骨、股骨、骨盆均与李卫华母亲匹配,概率99.99%。
老郑把报告放在桌上:“李卫华、王大成、还有那位无名少年,三具尸体全部确认。”
顾岚看着报告,声音低下来:“炭渣层、铆钉、发电机、夜班记录,全都对得上。”
李汉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废矿坑,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
张德贵把骨头埋进泥沙,又把泥沙寄给警方,他到底想证明什么?
5月16日晚,看守所会见室。
张德贵坐在铁栅栏后,胡子拉碴,眼神却异常平静。
李汉把DNA报告推过去:“你埋的是李卫华、王大成,还有那个孩子。”
张德贵点头:“我知道。”
“为什么?”
“我想让所有人知道,矿坑下面埋的不只是煤,还有人。”
李汉沉默片刻,问:“那你呢?”
张德贵笑了笑:“我把自己也埋进去,才算公平。”
会见结束,铁门“咣当”一声关上。
李汉站在走廊里,耳边回响着那句“才算公平”。
他忽然明白,泥沙里埋的不只是骨头,还有张德贵三年的良心债。
5月17日清晨,废矿坑入口拉起警戒线。
挖掘机轰鸣,炭渣层被一层层掀开。
李汉站在坑边,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瓶底贴着标签:
“骨缝里的泥沙,证据编号0427-21。”
他把瓶子举到眼前,泥沙在瓶底缓缓沉淀,像一小片静止的夜色。
风从坑底吹上来,带着柴油和铁锈的混合味。
李汉低声说:“听完了,现在该让你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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