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瞬间被嘈杂又带着点技术宅特有逻辑感的点单要求淹没。咖啡机低沉的轰鸣声和奶泡尖锐的嘶鸣迫不及待地响彻空间,浓郁的咖啡香迅速蒸腾起来,霸道地和新鲜烘焙的甜香搅在一起。艾蔻手忙脚乱地在点单系统和POS机之间切换,感觉手指头都不够用。她听到身后苏驰在给新招的、同样一脸懵的兼职店员小妹下指令:“三号单双份浓缩!七号大杯热拿铁!奶泡要厚!九号可颂烤箱回温!”
混乱像夏日暴雨般来得突然又汹涌。艾蔻忙得飞起,眼神却忍不住往门口瞟。
那个穿着灰扑扑冲锋衣的贺云澈,此刻正被几个穿着同样理工气息浓厚的T恤男围在墙角的小高脚圆桌旁。那群男生显然是他的熟人,有人用胳膊肘顶他胸口笑骂着,似乎质问他为什么忽悠大伙儿跑了半个城。贺云澈一边躲闪,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辩解什么,时不时朝吧台这边指指,那神情……嗯,挺像在向同伴推销他新发现的一颗完美无缺的螺丝钉。他背对着艾蔻的方向,那件土气的冲锋衣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一件洗得有点发旧的藏蓝色T恤。背影融入在一堆格子衫里,一点不起眼。
艾蔻甩甩头,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管他呢!送上门的生意,不接是傻子!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聒噪声音就在店内炸响,穿透了咖啡机的嗡鸣和背景的爵士乐。
“就是那小子!看着没?就墙角那桌跟人吹牛那个!”艾蔻闻声猛地抬头,心口像被冰锥扎了一下,寒意瞬间蔓延到四肢。
只见她老爸老艾同志,如同一尊黑铁塔,横冲直撞地杵在店门口!老艾同志人高马大,年轻时干过几天健身教练,如今虽然退了休,那股精气神和压迫感可一点没减。今儿不知从哪个古董旧衣柜里翻出了件颇有年代感的黑色皮夹克,紧箍着厚实的肩膀和小有规模的肚子,拉链敞开着。他剃着紧贴头皮的板寸根根似钢针,配上那副因为常年奔波在外、被风吹日晒得堪比砂纸的黝黑脸庞,外加左下巴一道打架光荣负伤留下的细长疤,不说话都能让幼儿园小朋友自动绕道走。
此刻,这尊黑铁塔显然是带着任务来的——锐利的眼神如同探照灯,唰一下精准定位在角落的贺云澈身上。老艾眯了眯眼,那眼神的锋利程度,刮胡刀片见了都得羞愧地自断两寸。他迈开穿着那双厚底磨得锃亮的工装靴的腿,虎虎生风地就朝那张小圆桌闯了过去。
艾蔻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魂飞魄散地就想扑过去拦截。尤澈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把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尤澈的指节冰凉,力气却大得惊人,低声道:“迟了。你现在过去是添柴火。”
艾蔻急得眼前发黑,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爹那铁灰色的庞大身影直抵贺云澈桌前。老艾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力道之大,连带着桌上几杯刚上来、冒着热气的新鲜咖啡都跳了三跳,荡起危险的涟漪。“哐当”一声脆响,一个空糖罐也被震倒,打着旋滚到桌沿。
正在和伙伴兴奋讲述些什么的贺云澈猛地刹住话头,惊愕地抬起头。看到老艾那张寒气逼人的脸和堪比锅底的脸色时,他的笑容瞬间像挨了一记重锤的镜子,裂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措手不及的茫然。
店里的背景音乐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咖啡机突兀的嗡鸣。所有谈话声、杯碟碰撞声瞬间冻结。前一秒还热火朝天的气氛,被老艾这一掌拍成了零下七十度的南极冰窟。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光束,聚焦在风暴中心那小小的角落。
贺云澈那些同伴显然也是被老艾这气场震慑了,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出声,脸上写满了“这哪路杀神”的惊恐。贺云澈本人则僵硬地坐在原处,抬头看着老艾那张写满“清算”的脸,刚才还在眉飞色舞讲着某个API接口优化的声音彻底卡死。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握紧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叔叔您好”,但声带可能临时叛变了,没发出半点有用的信号。他只是怔怔地,略显仓皇地望着这位突然降世的黑面门神。
老艾居高临下,像审视一件刚出土还沾着泥巴的殉葬品似的,把那两片锋利的嘴皮一掀,吐出的话比速冻液氮还扎人:“哼!穿得跟只发了霉的荧光茄子似的!坑我女儿借钱,还敢忽悠她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闺女是正经大学毕业!不是给你当冤大头的!”他越说越气,伸出一根粗壮的食指,几乎要戳到贺云澈挺直的鼻梁上,“小王八蛋!信不信老子今天让你这小破店,开得了门,关不了张?!赔得你这荧光皮都扒下来当抹布!”
随着“小王八蛋”几个字铿锵落地,角落里的苏驰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旁边懵圈儿的兼职小妹差点惊叫出声的嘴。店内的气温骤降,连空气中飘散的咖啡香仿佛都带了冰渣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强力胶黏在了那个岌岌可危的角落圆桌上。
贺云澈的脸瞬间褪去血色,苍白得像一张刚打印出的白纸。他握紧的拳头指关节绷得发白,身体坐得笔直,像一株在悬崖边上遭遇风暴全力稳住根基的小树。艾蔻的心跳在她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完了完了!以她爸那个炮仗脾气和这压倒性的武力值,对面这看着就细胳膊细腿(虽然脸晒得挺糙)的“荧光茄子”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她挣开尤澈冰凉的手,想冲过去当人肉盾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贺云澈突然猛地吸了一大口气,那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刺耳。他一改之前的慌乱和紧张,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得可怕的神情。他身体微微前倾,动作放得极慢,带着一种古怪的郑重,伸出右手食指,极其小心地、像触碰什么一触即碎又无比珍贵的露珠般,轻轻地、稳稳地点在了他面前那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最普通的意式浓缩咖啡液面上。然后,迅速收回手指,仿佛只是确认了某个重要的信息。整个动作耗时不过两秒。
店内,依然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贺云澈那根刚刚轻触过咖啡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伸到老艾眼皮子底下,指尖残留着一点点深褐色的咖啡液痕。他的目光牢牢锁定老艾那双怒气几乎要烧穿人的眼睛,嗓音像是从绷紧的弦上挤出来的,微微发颤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艾叔……您试试……试试这个!就一口!就一口!”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某种豁出去的、孤注一掷的亢奋,“试完……您再……打我脸!往死里打!”说完这几个字,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紧紧缠着老艾。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移焦点,落在那根伸出去的手指和被推出去的小小白瓷杯上。连背景里咖啡机低沉的轰鸣似乎都卡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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