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儿攥着手腕强行阻止,老艾的动作顿住,低头看看那条咸菜干,再看看贺云澈手臂上那刚涂满的褐色油膏。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极其暴躁地、带着点赌气性质地抬手,“啪”的一声!把那条咸菜干布条重重地拍在了旁边那台暂时报废的“轰隆隆”冰冷的机壳上!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布条上的药渍粉尘再次震到贺云澈刚涂了药的伤口周围!
“操!好心当驴肝肺!”老艾拍完布条,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耐心。他冲着仓库门口方向恶狠狠地吼了一嗓子,“……艾蔻!把他给老子弄走!看着就烦!”吼完,他头也不回,径直弯腰去拾掇地上那根被他抡报废的镀锌钢管残骸,蹲下的背影线条绷得像一头随时准备再次喷火的暴龙。
艾蔻看着老艾这副“眼不见心不烦”的炸毛姿态,再看看地上贺云澈那被草草镇压了疼痛、但整体狼狈得如同刚打完一场遭遇战的身体——半边手臂糊着厚厚一层深褐膏药,额发湿透贴在惨白的脸上,身体还在因为剧痛的余波和刚才的惊恐应激反应而小幅度地、不自觉地颤抖。
“行了,起来吧,科学圣斗士。”艾蔻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朝贺云澈伸出手,准备搭把手把他拽起来。她没指望这哥们儿现在能走直线。
贺云澈没去碰艾蔻伸出的手。
他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那条糊满了诡异褐色药膏的胳膊上,又缓缓挪到脚边不远处躺着的、那个心爱的、巨大的印着鼓腮帮星之卡比的杯子上。杯壁上还沾着不久前留下的水渍和他刚才倒地时蹭上去的脏污。粉红的卡比在水痕和灰尘的掩映下,显得有点脏兮兮的。
他用那只没受伤、沾着机油和汗水的右手,撑住了冰冷的水泥地面。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靠着自己的力量,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僵硬迟缓,如同一个关节生了锈的提线木偶。站直身体后,他微微佝偻着背,左手小臂不敢动弹地悬垂着,涂满药膏的位置正源源不断散发着浓烈的、刺鼻的草药腥膻气味。
他没有看艾蔻,也没有看那边还在乒乒乓乓收拾废铁的老艾。那双眼睛只是沉默地,直勾勾地,钉在了墙角那台此刻哑火、如同死去了的巨兽般的“轰隆隆”身上。眼神极其复杂,像在解剖一具刚刚结束搏斗倒下的对手——有专注的审视,有被打断的不甘,有对损伤的评估,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歉意?
“……”艾蔻看着他那副惨兮兮、却又透着股拧巴劲儿的样子,那句“走不走”卡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贺云澈沉默地盯着那庞然大物好一会儿。老艾拿着扳手敲打扭曲钢管的“铛铛”声在仓库里刺耳地回荡。他才终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忍着左臂的牵痛,极其缓慢地挪到那个陪伴了他今天这场灾难的、那个巨大的托特包旁边。动作艰难地背上了肩带,那动作拉扯到伤处,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抿紧了唇。然后他再次沉默地弯下腰。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散落在水泥地上、沾满灰尘的工具中,极其精准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卷只被用过一次、还剩大半卷的崭新红色电工胶布的边缘,轻轻将它拎了起来。
他拎着那卷胶布,眼神再次飘向墙角那庞大的“轰隆隆”。这一次,那眼神更像在凝视一座亟待修复的精密圣殿,带着一种庄重的责任感,还有一丝被强制中断研究的不甘心。喉咙似乎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动作异常轻柔地将那卷红色胶布放回了工具箱盖子上面一个不会被灰尘沾染的角落。如同归还一件圣物。
做完这一切,他才拖着那条糊满药膏的手臂,顶着满身草腥味和机油混合的气息,一步一步,安静又沉重地,朝仓库门口那片光亮的出口挪去。身影在巨大的钢铁机器投下的阴影里被拉长,显得异常单薄。
艾蔻看着他那踉跄但挺直、沉默得如同受伤幼兽独自舔舐伤口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她没再看还在和钢管较劲的老艾,快步跟了上去。仓库里只剩下老艾拿着扳手敲打金属的“铛铛”声,以及那股霸道驱之不散的浓郁草药腥气,在光柱里无声纠缠。
……
魔都黄昏时分特有的混沌调光线,透过狭小出租屋那扇糊着油烟尘埃的玻璃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浑浊的斑驳痕迹。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廉价消毒水混合着陈旧墙体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霉腥味。
“嘶……”短促的、压抑的抽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贺云澈背对着狭窄室内唯一的光源窗户,整个上半身都浸在一种沉闷又压抑的灰色里。他那条左臂被小心翼翼地从涂满膏油的衣袖里抽出,赤裸的小臂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红肿的烫伤创面被那层深褐色的药膏覆盖得严严实实,药膏边缘粘连着一些被撕下的衣物纤维残屑,看着脏污又狼狈。他额发湿漉漉一片,不知是冷汗还是之前打湿的痕迹,紧紧贴在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皮肤上,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紧到极限的弓。
他垂着头,右手正用指尖捏着消毒湿巾干净的一角,极其缓慢、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逼着自己克服某种巨大障碍般地,一点一点去擦拭药膏边缘皮肤上蹭到的油污和墙灰。每一次湿巾接触皮肤带来的瞬间冰凉和刺痛,都让他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一下,下唇被他自己咬得死紧,透出不正常的灰白。
就在那张湿巾快要碰到靠近肘窝的一小块黏连着碳化布屑的皮肉时——
“咣当!”一声巨响!出租屋那扇铁皮门被一股不讲理的暴力从外猛地拉开!震得整面墙似乎都跟着嗡嗡晃动!
门口的光线被堵了个严实!一个肥硕如同移动山丘般的身体蛮横地塞满了门框!来人顶着一头油腻发亮、如同淋湿海藻般紧贴头皮的中长发,身上套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老头背心,外裹一件同样油渍麻花、口袋被塞得鼓胀变形的灰蓝色工装外套。粗壮的脖颈上一圈肥厚的褶皱堆叠着,肉脸上油光锃亮泛着红晕。一双被酗酒泡得通红的浑浊眼睛,此刻正隔着烟雾缭绕、污浊不堪的狭小空间,准确无误地钉在了贺云澈光裸受伤的左臂和那截被强制撕脱露出红肿皮肉的衣袖上!嘴角立刻恶狠狠地咧开,扯出一个充满浑浊恶意和幸灾乐祸的诡笑:
“哎哟喂——!”油腻腻的腔调拖得老长,像抹了猪油,“看看!看看我们高科技贺‘博士’!回来搬啥宝贝,把自己‘焊’糊啦?”他肥短的手指夹着一根烧到过滤嘴、烟灰簌簌下落的烟卷,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混着烟灰到处喷射,“我说啥来着?!不老老实实跟我在工地上拧螺丝搬钢筋!成天抱着你那些破铜烂铁做你娘的白日梦!把自己搞成这熊样?活该!!咋没把你整条胳膊给‘轰’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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