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珠帘后传出的那两句话,虽略显虚弱,却如同一道无形的谕令,瞬间斩断了偏殿内所有的喧嚣与纷争。
“孤,要亲自见他。”
这声音,属于大唐的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
王内侍的腰弯得更深了脸上那份对林沐的敬畏,此刻已化为不加掩饰的恭谨。他快步走到林沐身前,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先生,殿下有旨,请随咱家入内。”
程咬金得意地挺起胸膛,用力拍了拍林沐的后背,那力道震得林沐一个趔趄,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小子,干得不错!给老子长脸了!”
而太医令王济堂和一众御医,则面如死灰。他们可以质疑程咬金,可以呵斥林沐,却绝不敢违逆太子的意志。王济堂那张因羞惭和不甘而涨红的老脸,此刻只能化作一声不情不愿的冷哼,眼睁睁看着那个他眼中的“乡野村夫”,在王内侍的引领下,一步步走向那道代表着无上权力的珠帘。
穿过珠帘,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名贵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内殿的陈设远比偏殿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摆着一人多高的珊瑚树,每一件器物都彰显着皇家气派。
然而,这满室的富丽堂皇,却被一种沉沉的病气所笼罩,显得压抑而无生气。
林沐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雕龙卧榻上。
榻上,半倚着一个少年。
他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秀,依稀可见未来的俊朗轮廓。但此刻他的脸色却是一种久病不愈的蜡黄,双颊凹陷,嘴唇干裂,身上那件明黄色的丝绸寝衣显得空空荡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唯有那双眼睛,虽然因病痛而显得疲惫黯淡,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与聪慧,以及一丝……深藏的不耐烦的审视。
这,便是大唐太子,李承乾。
“草民林沐,拜见太子殿下。”林沐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李承乾没有立刻让他平身,那双略显无神的眼睛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虚弱:“你就是林沐?方才殿外那场‘殿前观蚁’,是你弄出来的动静?”
“回殿下,是草民。”
“有意思。”李承乾的嘴角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似是讥讽,又似是好奇,“孤自幼饱读经史,却从未听闻,看病竟要看那污秽之物。你倒是给孤开了眼界。”
“医者眼中,万物皆为凭证,无有污秽与高洁之分。”林沐不卑不亢地回答。
“说得好听。”李承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刺林沐内心,“孤不想听这些空话。孤只问你,你既已用那等奇术,断定孤之病根在于‘脾不运化’,那……可能治?”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
殿内,侍立一旁的王内侍和程咬金父子,都屏住了呼吸。殿外,隔着珠帘偷听的王济堂等人,更是竖起了耳朵。
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诊断得再惊世骇俗,若拿不出有效的治疗之法,终究是镜花水月,甚至会因戏耍储君而招来杀身之祸!
【来了终极面试。说错一个字,可能就直接拖出去喂狗了。】
林沐心中吐槽一句,面上却是一派从容。他迎着李承乾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
“回殿下此症可治!但需殿下有壮士断腕之决心,行雷霆万钧之手段,方可见效。”
“哦?”李承乾的眉毛微微挑起,“说来听听。”
“草民之法,共分三步,需三管齐下!”林沐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第一节食忌口!”
此言一出,李承乾还没什么反应他身旁的王内侍已经脸色一变。
林沐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殿下之症,病根在于脾虚,无法运化五谷精微,致使精微之气随溺而出。故,入口之物,必须严加控制!即日起,所有精米白面、糕饼甜食、肥甘厚味,一律禁绝!”
“什么?!”王内侍失声惊呼,“这如何使得!殿下龙体本就虚弱,正需温补,岂可禁绝主食与补品?这……这不是要让殿下挨饿吗?”
“此言差矣!”林沐立刻反驳,“殿下并非缺少补养,而是补之不入,反成负担!精米甜食,入体化为精微,脾既不能运化,便如洪水决堤,尽数流失,徒增身体损耗。故当改食糙米麦饭杂豆,辅以大量青菜。此非挨饿,而是‘减负’!为脾脏争取喘息之机!”
【来了来了最刺激的环节。让太子爷告别山珍海味,改吃粗粮窝头。这简直是在挑战皇家的尊严。】
李承乾听着这闻所未闻的理论,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问道:“第二呢?”
“第二调理运动!”林沐接着道,“脾主四肢肌肉。殿下久卧病榻,气血愈发瘀滞。每日需有定时、定量的和缓运动。此事,卢国公最是清楚。”
他巧妙地将程咬金拉了进来。
程咬金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中气十足地说道:“殿下,此事俺老程可以作证!俺那腰背的老毛病,就是跟着林先生做了几日那什么‘健身操’,如今已是大好!浑身都舒坦!”
有了程咬金这块金字招牌作证,“运动”一说便显得可信了许多。
“那第三呢?”李承乾追问。
“第三辅以汤药。”林沐终于说到了他们最熟悉的领域,“太医署诸公为殿下开具的滋阴降火之方,固然是遵循古法,但只治其标,未顾其本。草民斗胆,另拟一方,以‘健脾益气、固摄精微’为主,助脾脏恢复运化之能。如此,节食为‘节流’,运动为‘疏导’,汤药为‘开源’,三管齐下,不出十日,必有改观!”
节流!疏导!开源!
这三个词,简单直白,却又无比形象地概括了他的治疗思路!
李承乾的眼中,终于爆发出了一丝真正的神采!他自幼聪慧,一点即通。林沐这套理论,虽然处处透着离经叛道,但逻辑之清晰,条理之分明,远胜于那些太医们翻来覆去说的“阴阳虚火”!
然而,他能听懂,不代表别人能接受。
“荒唐!一派胡言!”
珠帘被猛地掀开太医令王济堂再也忍不住,带着满脸的怒容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义愤填膺的御医。
“殿下千金之躯,岂容此子如此折辱!”王济堂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指着林沐厉声喝道,“不让殿下食精米,是为慢待储君!让殿下病体劳作,是为催命之举!另拟药方,更是对我太医署、对历代医家圣贤的公然藐视!此三法,非是治病,乃是害命!请殿下明察,立刻将这妖言惑众之徒拿下!”
“请殿下明察!”其他御医也纷纷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一时间,内殿之中,剑拔弩张!
程咬金眼睛一瞪,正要上前理论,程处默更是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都给孤闭嘴!”
一声虚弱却带着无上威严的怒喝,从病榻上传来。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齐刷刷地看向李承乾。
只见这位久病的太子,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缓缓地撑起了身体。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跪在地上的王济堂等人,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许久的厌烦与失望。
“两个月了。”
“你们给孤开的方子,换了十几副。孤喝的汤药,比喝的水还多。结果呢?”
“孤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你们除了告诉孤‘殿下宽心’、‘正在调理’,还会说什么?!”
“今日,有人给孤指了条明路,不管它是不是悬崖峭壁,孤都想去闯一闯!”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林沐,那双黯淡的眼眸里,燃起了一团决绝的火焰。
“林沐。”
“草民在。”
“孤,信你一次。”李承乾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就依你所言!节食运动新方!三管齐下!”
“孤给你十天时间!”
“十日之后,若孤的病症有半分好转,你便是东宫上宾,孤重重有赏!”
“若……若无半分起色,或是反而加重……”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便提头来见!”
这一诺,重如泰山!
整个内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王济堂等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程咬金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而林沐,则迎着那双属于未来帝王的充满了决绝与期望的眼睛缓缓地郑重地躬身一揖。
“草民,遵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性命,已经和这位大唐储君的健康,被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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