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每一粒尘埃都浸透着愤怒与鄙夷。
王济堂那一声“荒唐”如同惊雷,引爆了所有太医心中的火药桶。指责与呵斥声浪潮般涌向林沐,几乎要将他单薄的身影吞没。
“竖子无礼!”
“亵渎储君,罪当万死!”
“此乃巫蛊妖术,当立刻拿下,交由大理寺严审!”
就连程咬金都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他虽然不通医理,但也知道“便溺”是何等污秽之物,索要储君的便溺来瞧病,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他粗壮的手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准备随时在事情失控时,先把林沐这小子捞出去再说。
程处默更是张大了嘴巴,看看那些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太医,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林沐,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觉得林先生这回玩得好像有点太大了。
然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林沐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任凭浪潮拍打,自巍然不动。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位气得浑身发抖的太医令王济堂身上。
“王令官,息怒。”
林沐开口了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喧嚣的殿内为之一静。
“在下知道,索要太子殿下便溺,在诸位看来是大不敬。但在医者眼中此举恰恰是对医道最大的‘敬’!”
【来了来了传统观念冲击波。别急,看我怎么用你们的逻辑,说服你们。】
林沐心中吐槽一句,面上却是一派肃然。
“医家四诊望、闻问切乃是探查病人体内阴阳表里、寒热虚实之法。然则,人体如同一国,五脏六腑便是文武百官。其运转之优劣,国库之盈亏,单凭望其气色、闻其声音、问其疾苦、切其脉象,所得终究有限。”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比喻。
“而病家之便溺,便如同一国之税赋钱粮,是五脏六腑运化之后最真实的‘出产’!其色之深浅,其味之清浊,其状之凝散,无不直接反映了体内气血津液的盛衰与走向!此乃‘望’与‘闻’之延伸,是探查病根最直接、最不容伪饰的凭证!”
这番话,将污秽之物,上升到了“诊断凭证”的高度,虽然依旧惊世骇俗,却又隐隐合乎医理逻辑,让几位年轻些的御医眼中露出了思索之色。
王济堂冷哼一声,依旧不屑:“一派胡言!纵然便溺能观其色闻其味亦不过是辅助。你竟想凭此一物便知其病,简直是痴人说梦!更是对储君的奇耻大辱!”
“王令官此言差矣。”林沐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孙思邈孙药王有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医者眼中,唯有病症,无有贵贱。为探病根,不避污秽,不畏繁琐,方为‘大医精诚’之本心!”
他巧妙地将孙思邈这尊医家大神搬了出来用“大医精诚”的道德高地,瞬间将对方“奇耻大辱”的指控衬得格局小了。
【抬杠是吧?看我用你们的祖师爷压死你!】
果然,此话一出,满殿御医都为之语塞。他们可以反驳林沐的医理,却无法反驳“大医精诚”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医家最高准则。
程咬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听懂了一件事——林沐这小子,把这帮老顽固给说得没词儿了!他顿时腰杆一挺,抚着胡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王济堂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乡野郎中,不仅医理诡辩,口才更是如此犀利。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林沐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脸色变幻不定的王内侍。他知道,这位东宫大太监,才是此刻真正能做主的人。
“王内侍,”林沐躬身一礼,“在下知道此事让您为难。只是太子殿下‘消渴’之症日渐沉重若不能寻得病根,对症下药,只恐……迁延日久,损伤国本。”
“在下有一法,无需在下触碰,便可让诸位亲眼见证,此法是医术,还是巫术。”
王内侍心中一动,抬起眼帘:“先生请讲。”
“请内侍取来太子殿下最新的便溺,只需一盏,置于这殿外庭院的空地之上。”林沐的声音平静而自信“然后我等只需静候半刻答案自会揭晓。”
这个提议,充满了神秘,却又似乎并无风险。
王内侍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太医令,又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程咬金最后目光落在了林沐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上。为了太子的病,他已经快被逼疯了任何一丝希望,他都愿意去尝试。
“好!”王内侍一咬牙,做出了决定,“咱家便信先生一次!来人,去取殿下的金丝宝壶来!”
此言一出,王济堂脸色铁青,拂袖转身,一副“老夫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表情。
很快,一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通体鎏金、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宝壶走了出来。那华丽的器物,与它所盛装的东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在场的御医们纷纷露出厌恶之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古代版尿常规检查,简单粗暴,就是有点费蚂蚁。】
林沐心中暗道,面上却指挥着小太监,将宝壶中的液体,小心地倾倒在庭院中央一块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石板上。
黄色的液体在石板上散开一股淡淡的臊味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想看看林沐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林沐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看着石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一炷香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庭院里,除了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便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程处默急得抓耳挠腮,好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程咬金用眼神制止了。
王济堂的嘴角,已经挂上了一丝讥讽的冷笑。他觉得,这不过是这乡野小子故弄玄虚,拖延时间的把戏罢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几只在石缝间觅食的黑色蚂蚁,仿佛嗅到了什么,犹犹豫豫地爬上了石板。它们试探性地接触了一下那滩液体随即像是发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蜜糖一般,开始疯狂地聚集!
一只两只十只百只……
不过片刻功夫,那滩液体周围,竟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黑色的蚂蚁,形成了一个清晰的不断蠕动的黑色圆环!
“天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
“蚂蚁……蚂蚁食其溺?!”
满殿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而又震撼的一幕惊呆了!他们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程咬金和程处默父子俩,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王济堂脸上的冷笑,彻底凝固了。他猛地冲到近前,死死地盯着那些疯狂的蚂蚁,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颠覆!
“诸位请看。”
林沐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如同神祗的宣判。
“消渴症,古籍亦有载,其溺甘甜,能引蚁聚。此非巫术,乃是天理。”
他指着那些蚂蚁,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殿下之症,病根在于‘脾’!脾不运化,五谷精微,不能输布全身,反而混入水液,随溺而出,故其溺甘甜,能引蚁聚;而其人,失其精微供养,故日渐消瘦,口渴不止!这,才是‘消渴’的真正病因!”
石破天惊!
这一番话,配上眼前这无可辩驳的蚂蚁寻蜜的奇景,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碎了所有人心中的常识与偏见!
望闻问切竟能延伸至此!
污秽之物,竟真的藏着病根的惊天秘密!
偏殿之内,鸦雀无声。之前所有的鄙夷愤怒嘲讽,此刻尽数化为了震撼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王内侍看着林沐的眼神,已经如同在看一位在世神仙。
王济堂那张老脸,从暴怒的红色,到震惊的白色,再到此刻化为一种混杂着羞惭、不甘与剧烈思想斗争的灰败。他行医一生,饱读医书,却从未想过,诊断竟能如此直观,如此……震撼!
“诊断无误……诊断无误又如何?”王济堂嘴唇哆嗦着,强撑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嘶哑地说道,“纵然诊断无误,此症自古便是不治之症!我等用滋阴降火之法,亦是遵循古方!你……你又有何高见?”
他这是在诊断上输了便要在治疗上,找回场子!
林沐正欲开口,一个略显虚弱,却带着一股天家威仪的少年声音,忽然从内殿的珠帘后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
“孤,要亲自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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