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法。”陈青松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耳边炸开:“去做那把刀?把虹桥老街拧成一股绳。到时候,这沪上滩,你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能更上一层楼。”
我的心脏猛地一擂。
眼前瞬间闪过陈婉柔温婉的脸,和李承远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那股被我死死踩进泥里的不甘和自卑,像是被浇上了一勺滚油,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股灼人的野心。
我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更上一层楼……
我抬起眼,迎上陈青松探究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但杯子里的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滚烫。
我几乎是跑着冲回厂子的。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咸湿味道,但我浑然不觉。
陈青松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我的心上,烫得我坐立不安。
林秀兰正在车间里,叉着腰,对着一个偷懒的伙计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那人却连头都不敢抬。
看到我,她眉头一皱,骂声戛然而止:“脚还没好利索,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我没理会她的责备,几步冲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气息却因为激动而有些不稳:“林姨,我问你个事。”
“说。”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咱们虹桥老街,这么多厂子,这么多码头,为什么就不能像青堂那样,拧成一股绳?”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青堂有十二个堂主,可上面只有一个鬼手张。要是虹桥老街也能这样,那说了算的人,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成了这沪上滩的人上人?”
林秀兰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审视。
她上下打量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
半晌,她忽然嗤地笑出了声,那笑声在轰鸣的机器声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格外清晰。
“你想当鬼手张?”
我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想!”
这两个字,我说得斩钉截铁。
林秀兰的笑意慢慢敛了回去,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怅然。
她伸出手,不是想象中的耳光,而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上面还沾着些黑色的油污。
“满仓,别想那些没用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时代不一样了。鬼手张那是二十年前的传说了,那时候的虹桥老街是什么样?一块荒地,谁拳头大谁就能插旗。现在呢?”
她伸手指了指周围轰鸣的机器,指了指窗外林立的烟囱:“这里,是几百个厂子老板的饭碗,是几万工人的活路,还拧成一股绳?绳子拧起来,第一个勒死的就是想拧绳的那个人。”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你以为鬼手张能一手遮天?他上面就没有人压着他?这沪上滩,就是个一层压一层的金字塔,你往上爬一步,就有一万只脚想把你踩下去。”
她顿了顿,看着我煞白的脸,眼神又柔和了一些,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这虹桥老街真要是能被谁给统一了,那就真是鬼手张那个级别了……这几百个厂子,吞下来的油水,足够把人喂成这沪上滩真正的爷。”
她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荒唐的想法:“可惜,不可能的。睡醒了就忘了这事,好好给我盯着船运,比什么都强。”
她说完,转身又去训斥别的工人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脏在冰水和滚油里反复煎熬。
不可能。
她说,不可能。
可那句“足够把人喂成这沪上滩真正的爷”,却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带着滚烫的温度,蛮横地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
半个月后,码头。
我正指挥着伙计们把一批布料往船上搬,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嚣张地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花衬衫、梳着油头,嘴里叼着雪茄的男人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四五个精壮的打手。
是虹七街的话事人,铁林。
我身边的王东哥捅了捅我的腰,低声道:“别理他。”
我没作声,继续盯着伙计们干活,只当没看见。
“哟,我当是谁呢,这么大太阳还亲自监工,真是辛苦啊。”铁林阴阳怪气的声音飘了过来,他走到我面前,吐出一口烟圈,正好喷在我脸上:“这不是在虹三街的立刀子林满仓嘛?”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绕着我走了一圈,啧啧有声:“真是可惜了,当初那么威风,卖命卖到最后,不还是给林雪那娘们当个送货的头儿?满仓啊,听哥一句劝,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握着记录板的手,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铁林轻蔑地笑了笑,不再看我,搂着一个刚从车上下来的、穿着暴露的舞女,转身就朝街角一栋挂着霓虹灯招牌的楼走去。
那女人像没长骨头似的贴在他身上,发嗲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铁林哥,你真坏……”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百乐门舞厅”的旋转门后,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那股被林雪浇灭的火,被铁林这几句话一激,又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别气了,满仓,”王东哥递给我一根烟,帮我点上:“跟那种人置气不值当。”
我猛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那扇旋转门。
“东哥,那是什么地方?”
“百乐门,舞厅呗。”王东哥撇了撇嘴:“沪上滩有名头的销金窟。白天看着还行,一到晚上,那才叫群魔乱舞。”
“群魔乱舞?”
“嗯。”王东哥压低了声音,朝我挤了挤眼:“有一种黑灯舞,知道不?舞曲一响,全场灯一关,黑咕隆咚的,你搂着谁是谁,谁也不知道谁是谁,胆子大的,在里头干什么都行。铁林那种货色,最喜欢玩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