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厂最大的总装车间，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被点燃的火药桶。
空气里弥漫着焊锡融化的刺鼻气味、金属灼烧的焦糊味、机油挥发的气息，以及一种近乎沸腾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五万发火箭弹的订单，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每个红星人的心头。
穆罕默德亲王的黄金专机已经降落在省城军用机场，金砖正一车车运来，堆在临时加固的仓库里，金光刺眼，却也灼人——那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完不成订单，赔钱事小，苏棠那句“叛国”的警告，如同冰冷的绞索，时刻勒紧着秦风的咽喉！
流水线开足了马力，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焊枪的蓝色弧光此起彼伏，像无数条暴躁的电蛇在黑暗中狂舞。
工人们穿着被汗水浸透的工装，脸上沾着油污和焊灰，眼神疲惫却透着股狠劲。
他们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切割、焊接、组装、检验…每一个环节都绷紧到了极限。
秦风穿梭在生产线之间，眉头紧锁。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出炉的质检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次品率…又上升了！0.8%！
在五万发这个天文数字面前，0.8%就意味着四百枚可能打偏、可能炸出骆驼、可能…要了他脑袋的“不定时炸弹”！问题出在焊接环节。长时间高强度作业，工人手臂疲劳，焊点虚焊、漏焊、偏移…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军工级电位器是装上了，可基础工艺的稳定性，成了新的瓶颈！
“快！快！都麻利点！”
车间主任老张嗓子已经喊哑了，挥舞着扳手，像一头焦躁的困兽，“这批货！亲王殿下等着救命呢！焊结实了！歪了…歪了老子扒你皮！”
一个年轻焊工因为手抖，焊枪点偏，在特种钢管上留下一个难看的疤痕。
老张冲上去就是一通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小伙子一脸。小伙子眼圈发红，咬着嘴唇，手抖得更厉害了。
秦风看着这一幕，心沉到了谷底。高压之下，人心惶惶，失误只会更多。
他走到车间角落，看着堆成小山的待焊弹体，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苏棠那句“别浪费国家资源…包括你的手”言犹在耳，可现在…工人们的手，都快废了！
就在这时！
“都他娘的蔫吧了？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一声炸雷般的吼声，盖过了机器的轰鸣，在车间里轰然响起！
是老王！
只见老王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破旧的、掉漆的、用铁皮卷成的土喇叭。
他跳上一个空着的物料箱，叉着腰，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瞅瞅你们这熊样！焊个铁疙瘩都手抖？当年俺爹修黄河大坝，抡大锤三天三夜不歇气，靠啥？”
老王猛地吸了一口气，对着铁皮喇叭，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那首刻在骨子里的战歌：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他的声音粗粝、跑调、甚至破音，但那股子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混着机油和汗味的原始力量，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疲惫的神经上！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老王继续吼着，唾沫星子从喇叭口喷出老远。他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像是在指挥一场战斗！
“愣着干啥？唱啊！都他娘的给老子唱起来！”老王对着下面发愣的工人们咆哮。
短暂的死寂。
随即！
一个沙哑的声音跟着吼了起来：“…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
是那个被老张骂哭的小伙子！他抹了把脸，眼睛通红，却不再颤抖，焊枪重新对准了钢管！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哎嘿！”
声音开始汇聚，从参差不齐，到逐渐整齐，从低沉压抑，到越来越高亢。
焊工们一边吼着歌，一边挥舞着焊枪！焊枪的弧光随着歌声的节奏，在昏暗的车间里明灭闪烁！切割机的噪音、冲压机的轰鸣，仿佛都成了这粗犷合唱的伴奏！
“发动了机器轰隆隆的响！举起了铁锤响叮当！”
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整齐！像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垮了疲惫和恐惧的堤坝！
工人们脸上的麻木和疲惫被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取代！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也顾不上擦。
手臂的酸痛仿佛被歌声驱散！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焊点，动作却比之前更加稳定！更加精准！
秦风站在角落，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耳欲聋的红歌大合唱，伴随着焊枪的嘶鸣和弧光的闪烁，工人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动作又快又稳！
这…这是什么操作？精神胜利法？玄学打鸡血？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苏棠。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车间，依旧拿着她的笔记本，但此刻，她没有记录，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生产线，尤其是那些正在焊接的工人和他们的焊点。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困惑和…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
“主任！主任！”质检组的小李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手里挥舞着一份刚出炉的报表，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神了！神了！刚才那批焊点！抽检…抽检合格率…98.7%！比之前…提升了15个百分点！！”
“啥？”老张一把抢过报表，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反复看着上面的数字，又抬头看看那群还在嘶吼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焊枪舞得虎虎生风的工人，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秦风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报表！目光死死锁定在“98.7%”那个数字上！15%的提升！这简直是…奇迹！不！是神迹！
他猛地抬头，看向老王！老王站在物料箱上，吼得脸红脖子粗，还在奋力挥舞着胳膊，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秦风又猛地看向苏棠！
苏棠也听到了质检报告。她快步走到一个刚焊完的弹体旁，拿起放大镜，凑近那个还散发着余温的焊点。焊锡饱满，浸润均匀，焊脚光滑，位置精准…完美！
她放下放大镜，又走到另一个工位，检查另一个焊点…同样完美！
她的瞳孔，在那一刻，猛地收缩！如同遭遇了最强烈的冲击！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群还在忘我歌唱、焊枪飞舞的工人，又看向站在高处、如同打了胜仗般的老王，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秦风手中的那份质检报告上。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清冷如冰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困惑、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世界观被颠覆的剧烈动摇！
“声波…”苏棠的声音极其轻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确认一个荒谬绝伦的结论：
“共振…”
“真的…能提升焊接精度？?”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动作有些仓促。她再次看向老王，看向那些沉浸在红歌节奏中、动作精准如机器的工人，又看看手中那份无可辩驳的质检报告。
苏棠的嘴角，极其罕见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却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绝对平静。
她转身，快步离开了喧嚣震天的车间。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些…凌乱。
车间里，红歌依旧震天响：
“哎嘿！哎嘿！哎嘿呀！咱们的脸上放红光！咱们的汗珠往下淌！…”
秦风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98.7%的质检报告，看着老王那如同战神般的身影，听着这震耳欲聋、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歌声，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
他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对草根智慧的无尽敬畏！
“老王！”秦风对着物料箱上的老王，用尽力气吼道：
“唱！给老子继续唱！”
“把五万发订单…”
“给老子唱出来！”
焊枪的弧光，在红歌的声浪中，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充满力量的钢铁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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