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夏天闷热得像个蒸笼，赵伟拖着行李箱从南站出来，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滴。他抹了把脸，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
“什么火炉城市，真不是吹的，都快被晒成萝卜干了”
他在人才市场泡了三天，简历撒出去一堆，回应寥寥无几。也是，西大大学土木工程听着不错，可现在的土木工程行业公司都是煎饼摊儿翻船——薄利难支，面试了几家单位，给的工资在南京根本就生活不下去，想回家考公吧，自己成份还有点问题。
最主要的是赵伟压根不想去工地吃灰，抖音、快手上面的一个个白白净净的大学生，进了工地没两月，全都变成了黑人一样，赵伟看了后更是打死都不愿意去工地了。
“实在不行，只能先找个便宜地方落脚。不能天天到机场去打地铺吧，那里的保安已经瞄上了自己，估计再去的就该撵人了。”
赵伟拉着行李，找了三家房屋租赁公司，中介一听他的预算，全都直接撇嘴：“五百块？单间？大哥，五百块钱现在在南京连一个厕所都租不到！你不如去天桥底下看看吧。”
他好不容易在雨花南路一家小房屋中介店铺门口看到广告，上面贴着“500元/月，单间20m2，近地铁口100米”的租房广告，赵伟立马走了进去。
“门口500元/月的房子还在吗？”
业务员眼神古怪地打量他几眼，从抽屉底下摸出个钥匙：“还在的，老小区，合租的，朝北的单间，五百。不过...”
“不过啥？”
“没啥，房东说之前租客搬得急，东西没清干净，可能需要你自己打扫一下。我建议你租另外一间1000元/月，朝南，独立卫生间，带阳台。”
“就500元这个吧，我一个单身汉子，有张床就行了。”
业务员闻言也不多说，拿起电话说道，“看吗？不看可能下午就没了。”
“看！”
“好，那我约房东去房子里等着。”
房子在一个老旧小区六楼，没电梯。赵伟爬上去喘了口气，敲开门，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探出头，眼神有点闪烁。
“看房的？进来吧。”
赵伟进来一看，房子格局很怪，大门直对阳台，穿堂风嗖嗖的。客厅暗沉，没开灯，角落里还摆着面落满灰的旧镜子。赵伟心里啧了一声：穿堂煞，聚阴位还放镜子，这风水格局真是绝了。
房间里另外两个租客也在。一个黑瘦的小个子，穿着某团外卖制服，正在餐桌前埋头吃泡面。另一个是戴眼镜的女生，在朝南的房间里，正抱着本考公习题集背诵，看到有人进来，她表情有点怯生生的。
房东推开朝北一个小房间门：“就这间，五百一个月，押一付一。”
房间有股淡淡的霉味，墙面有些发黄，墙角还有点没擦干净的红印子。赵伟挑了挑眉。
“大哥，这房之前死过人吧？”他冷不丁开口。
房东脸一僵，吃泡面的外卖员呛了一下，女生则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她来到客厅一脸吃惊地看向赵伟。
房东看到外卖员和女生都看着自己，脸色一囧，急忙说道：“你，你胡说什么！”
“没胡说啊，”赵伟指着门口，“大门对阳台，穿堂风嗖嗖的，财气留不住，人也待不安稳。客厅那个方位属阴，您还摆个大镜子，这是生怕阴气聚不起来？这房间朝北，终年不见阳光，墙角那印子...啧，不像油漆啊。”
他掰着手指头，说得摇头晃脑：“轻则破财倒霉，重则血光之灾。上个租客是不是横死的？而且死因不简单，不是意外，对吧？”
房东脸色白了又青，最后把赵伟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小兄弟...懂行？实话说了吧，上个租客是个小年轻，大概半年前吧，夜里突然就...没了。警察说是意外，可...哎，他家人都没闹，是他自己身体不好，估计是有心脏病啥的...”
“三百。”赵伟说。
“啥？”
“三百一个月，我帮你镇镇这宅子。不然你这房子租不出去。”赵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怎么样？成交不？”
房东咬着牙，最终一跺脚：“...四百五！不能再少了！”
“凑个整，四百。我这纯阳单男住在这儿，相当于免费给你暖房子了，不然就这阴气森森的，谁住都会遇到怪事。”
“...四百三！”
“四百，我还要去买黄纸、铜钱、红绳啥的驱邪。就四百，不然我走了啊，这凶宅您留着自个儿住？”赵伟作势要走。
“...行行行！四百！但你得保证...”房东压低声音，“你真能镇住？别像那个小伙子一样。”
“放心，人贱命硬，你死了，我都活着好好的。而且祖传的手艺，我虽然丢得差不多了，但基础业务水平还是有的。”赵伟爽快地数出八百块，“押金和首月租金。对了，那俩室友怎么回事？”
“送外卖的林伟建，平时都不在的；考公的张秀芳，她都呆在自己房间里背书，不会打扰你的。他们都住三四个月了，没事的。”房东收了钱，把钥匙给赵伟，然后急忙开门出去了，溜得飞快。
赵伟拎包进了房间。吃泡面的林伟建凑过来，递给他一根烟：“兄弟，可以啊！能把这铁公鸡的价硬砍下来一百！还懂风水？你说的是真的？这真是凶宅？”
“蒙他的，我就看他眼神不对。”赵伟接过烟点上，“哪那么玄乎。不过那墙角印子确实像血渍没擦干净。”
林伟建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牛逼！我叫林伟建，送外卖的。那妹子叫张秀芳，胆子小，你说那些奇怪的事情估计吓唬到她了。”
赵伟冲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张秀芳小声说了句你好，就赶紧回自己房间了。
赵伟花了半天时间把房间收拾出来，旧床单、被子全卷吧卷吧塞床底，换上自己带来的。又拿出手机，找了个《大悲咒》循环播放，声音开得不大不小。
“哥们，你这品味挺独特啊。”林伟建吃完饭准备出门，听到这旋律，直接乐了。
“超度一下，住着安心。”
住了几天，相安无事。赵伟工作还没着落，眼看钱包瘪下去，有点急了。
一天晚上，林伟建扔给他一罐啤酒：“还没找到工作？”
“没啊，专业不对口，经验又没有。”赵伟叹了口气，“总不能真去工地搬砖吧？我这细皮嫩肉的，吃不了那个苦呀”
“要不跟我送外卖得了？时间自由，赚得还行，没那么多屁事。有辆电驴就能干。”林伟建说，“我们站点还缺人。”
赵伟想了想：“成！总比饿死强。”
入职需要押金，买装备也要钱。赵伟摸遍全身，还差不少。他不好意思跟家里要，老头子供他上大学已经掏空家底了。
林伟建看他为难，注意到他脖子上有个红绳系着的珠子。珠子材质古怪，非石非木，颜色暗淡，毫不起眼。
“咦，你这珠子看着像是个老物件，能值点钱。你不如先拿去当了应急。”
“这怎么行？这珠子我从小带到大，爷爷说是我出生时捏在手里，是命中带的。”赵伟慌忙摇头拒绝。
“哎呦，你都大学生了，还当自己是贾宝玉呢？还命里带出来的，你要是不想卖，就活当！活当就行！等你有钱了再赎回来。走，我知道附近有家当铺，老板虽然奸诈，但给价还算公道。”
赵伟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活当！那还行，等过两个月，我再赎回来”。
当铺门脸不大，招牌写着“福田典当”，里面光线昏暗。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柜台上放着个老旧罗盘，他正拿着个放大镜研究个上面的文字，见人进来，小眼睛眯起来，笑得像尊弥勒佛。
“两位，当点什么？”
赵伟把珠子递过去：“老板，看看这个，活当。”
胖老板接过珠子，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又掂量几下，眼神微微闪动一下，随即恢复常态：“普通海螺珠的，品相一般，磨损也厉害...最多两千。”
“两千？！”林伟建叫起来，“老板你识不识货啊？这起码...”
“五千！”赵伟直接开口，“这珠子包浆温润，隐有宝光，绝对是好东西。五千，活当，三个月赎。”
胖老板瞥了赵伟一眼：“小兄弟口气够专业的，还懂宝光？你是活当，不是卖珠子，最多三千。”
“成交！”赵伟立马拍板。
胖老板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答应这么爽快，狐疑地看了看珠子，又看看赵伟，慢吞吞地写当票：“月息三个点，不还价...，到期不赎，东西可就归我了。”
“放心，三个月准来赎。”赵伟拿了钱，扯着林伟建出门。
林伟建还有点懵：“不是...这就三千卖了？你是不是亏了？”
“知足吧，那胖老板精着呢，再磨蹭下去他可能只给两千了。而且我也就差三千块钱左右。”赵伟把钱收了，“谢了兄弟，帮我指了条路，等我发了工资请你吃饭。”
送外卖这活，累是累点，但确实自由。赵伟脑子活络，记路快，很快就能熟练抢单抄近路。他性格外向，跟门口保安、小区物业都能扯上几句，投诉也少。
就是那老房子，住着确实有点别扭。晚上《大悲咒》一停，就感觉格外安静，静得有点瘆人。张秀芳说夜里老听见客厅有脚步声，林伟建也抱怨过一次，说半夜厨房水龙头自己开了。赵伟打着哈哈说你们心理作用，老房子水管气流声正常。
他心里也有点嘀咕，但更多是好奇。爷爷以前是乡下有名的风水大师、二知先生，破四旧的时候被整怕了，手艺传下来的十不足一，就教了他点基础的东西，还再三叮嘱不准在外人面前显露。但他骨子里那股劲儿没丢，越邪乎越想瞅瞅。
这天他跑晚班单，送到快凌晨一点才收工。夏天夜里也没凉快多少，浑身汗黏黏的。回到合租房，一片漆黑，室友显然都睡了。
他轻手轻脚拿了毛巾和换洗衣服，钻进卫生间。热水器轰鸣着放出温水，冲掉一身疲惫。他哼着歌，搓着头发，水汽弥漫了整个狭小空间。
忽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眼前那面老旧的镜子上，蒙着一层厚厚水雾，原本该是模糊一片。但现在，镜子正中央，似乎有什么痕迹
水珠沿着特定的轨迹滑落，勾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
像字。
赵伟关掉水龙头，抹了把脸上的水，凑近了些。
水汽还在凝聚，逐渐形成水珠，那些痕迹越来越清晰：
“男人都该死”
字迹湿漉漉的，仿佛刚刚用水写成，甚至给人一种正在向下滴淌的错觉。
卫生间里只剩下滴答的水滴声。空气一下子变得阴冷粘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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