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像无数细针，穿透单薄的衣物，瞬间扎入皮肤，攫取着体温和意识。
空气凝滞稀薄，带着一股冰冷的、属于金属和冷冻样本的怪异味道。
林薇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色的霜气，灼烧着肺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顾衍之胸膛的剧烈起伏，以及他强忍伤痛和寒冷的紧绷。他们像两只被困在冰窟里的幼兽，被迫以最亲密也是最绝望的姿态依偎。
冰箱外，手电筒的光束在实验室里晃动，脚步声沉闷而具有压迫感。有人在翻动实验台上的东西，白布被扯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另一个人似乎在检查角落，低沉的交谈声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地传进来。
“…确认是这里吗？”
“…信息没错，那个医生的备用地点…”
“…搜仔细点，任何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两人心上。他们不仅知道林薇，甚至查到了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实验室！对方的渗透能力和信息网之恐怖，远超想象。
林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远比物理上的低温更甚。她下意识地往顾衍之怀里缩了缩，寻求一点虚幻的保护。顾衍之的手臂收得更紧，下颌抵着她的头顶，用极低的气声在她耳边说：“别怕…呼吸放慢…保存体力…”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和压抑而颤抖，但奇异地带来一丝稳定感。
时间在冰冷和恐惧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林薇感觉自己的四肢开始麻木，思维也因为缺氧和低温变得迟钝。她只能依靠身后胸膛传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心跳和温度，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外面的动静似乎发生了变化。
“没有…”
“…不像有人来过…”
“…走吧，可能判断错了…去下一个点…”
脚步声逐渐远去，实验室的门被重新关上。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但他们不敢立刻出去。又等了仿佛无比漫长的时间，确认外面再无声响后，顾衍之才用几乎冻僵的手，艰难地摸索到内部门栓，用力一推。
厚重的冰箱门打开一条缝隙，外面实验室相对“温暖”的空气涌入，带来一丝生机。
两人几乎是踉跄着跌出冰箱，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烈地咳嗽、喘息，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们的头发、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脸色青白，狼狈不堪。
林薇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脚麻木得不听使唤。顾衍之的情况更糟，肋部的剧痛因为刚才的挤压和寒冷而加剧，他靠在冰箱门上，连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抽气声。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林薇的声音嘶哑，充满后怕和难以置信。
顾衍之喘息稍定，眼神里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和了然。“只有一个解释。”他看向林薇，“你的手机。”
林薇猛地一愣，立刻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他们不可能那么快查到这种地方…除非有精准的实时定位。”顾衍之的声音疲惫而肯定，“从我醒来开始，接触最多、最可能被做手脚的，就是你的手机。医院系统他们或许难侵入，但针对个人的手机定位…对于有资源的集团来说，并不难。”
林薇感到一股恶寒。她立刻关机，并毫不犹豫地拆开了手机后盖，取出了电池。在SIM卡槽旁边，一个极其微小、不属于手机原装的黑色金属片，黏附在电路板之上。
一个微型追踪器。
它像一只冰冷的复眼，无声地揭示了他们一路被精准围猎的真相。
恐惧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愤怒和被侵犯感所取代。她的生活，她的隐私，她的安全，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被如此彻底地窥探和践踏！
“是因为我…”顾衍之看着她手中的追踪器，眼中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厌弃，“他们是通过我盯上你的…从医院开始…”
林薇猛地抬头，所有的情绪——后怕、愤怒、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她将那枚追踪器狠狠摔在地上，踩得粉碎！然后，她转向顾衍之，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颤抖：
“顾衍之！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仅仅是一个赛车非法改装？值得他们这样跨国追杀、无所不用其极吗？！那个‘上次那样’到底是什么？！你说你母亲病重才离开，那之后呢？这五年你到底卷进了什么样的地狱？！”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些疑问，眼泪因为愤怒和失控的情绪终于冲破了冷静的堤坝，滑过冰冷的脸颊。
顾衍之被她前所未有的激动震慑住了。他看着她的眼泪，那些强撑的冷静和伪装彻底碎裂。他靠在冰箱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颤抖的掌心里。
良久，他才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破碎而沙哑：
“不止是改装…薇薇，我可能…间接害死过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那年，欧洲的一个分站赛。有一个车手…我的竞争对手，他的刹车在比赛中突然失灵，撞毁了…他没救回来。官方调查结果是意外，零件疲劳断裂。但我后来才知道…那可能是车队为了确保我夺冠…动的手脚。”
“我开着他们动了手脚的车，赢下了那站冠军…拿着沾着血的奖金和荣誉…”他的声音哽咽了，“我甚至…还在赛后采访时，说那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痛苦压抑的呼吸声。
“母亲去世后，我开始怀疑…偷偷调查…直到我发现了这些…”他指着地上被踩碎的追踪器，“我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是车手，只是他们精心包装的棋子、用来掩盖罪行的傀儡！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或者试图反抗…下场就和那个车手一样。”
“回国找你，是我最后一步棋，也是最自私的一步…我知道你或许能帮我…但我更怕把你扯进这样的危险里…”他抬起头，泪水终于滚落，“对不起，薇薇…五年前离开你，是我身不由己；五年后把你卷进来，是我无可饶恕…”
林薇怔在原地，所有的愤怒和质问都凝固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不再是赛道上光芒万丈的Yan Gu，也不是五年前那个温柔却坚定的少年，只是一个被巨大的罪恶感和恐惧压垮的灵魂。
她终于明白，他那份沉稳下的紧绷、偶尔流露的恐惧从何而来。他背负的，远不止背叛和欺骗，更是一条沉重的人命。
冰冷的实验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和无声流淌的情绪。追踪器的危机暂时解除，但一个更黑暗、更沉重的真相，压在了他们的肩上。
林薇缓缓走上前，没有拥抱，没有安慰，只是蹲下身，与他平视。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
“顾衍之，看着我。”
“现在，告诉我全部。每一个细节。”
“我们得活下去，然后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