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公寓和她的人一样，整洁、冷静，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但仔细闻，又能嗅到一丝她常用的那款舒缓精油的气息。这里是她忙碌生活后的避风港，此刻却成了一个前赛车手和他的惊天秘密的临时藏匿所。
顾衍之靠在客厅沙发上，脸色因失血和疼痛依然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地打量着这个空间——书架上排满了医学专著，茶几上放着一本翻到一半的《柳叶刀》，阳台上的绿植生机勃勃。一切都透着一种井然有序的、属于林薇的安定感。这与他五年来风驰电掣、居无定所的生活形成了尖锐对比，也让那份久违的、关于“家”的模糊记忆悄然刺痛了他。
“卫生间在这里，干净的毛巾在柜子里。”林薇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她递过来一套崭新的男士家居服，标签还没拆，“凑合穿，之前给……我爸买的，他没穿过。”她语气平淡。
顾衍之接过，指尖无意擦过她的手，两人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谢谢。”他声音低沉，“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是医生，习惯了。”林薇转身走向厨房，掩饰那一瞬间的不自然，“你先清理一下，我看看有什么吃的。”
水声在卫生间响起。林薇靠在冰箱门上，深吸一口气。她竟然真的把这个男人带回了家。五年的空白，一场可疑的车祸，一个牵扯巨额利益的阴谋……理智告诉她这愚蠢至极，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许是职业本能，又或许是残留的情感——驱使她做出了选择。
她简单做了两碗面条。当她端着面出来时，顾衍之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不合身的衣服让他显得有些狼狈，反而削弱了几分他作为“Yan Gu”时的疏离巨星感，隐约透出点当年那个清瘦少年的影子。
两人沉默地吃着面气氛尴尬又微妙。
“存储器…”林薇率先打破沉默。
“在我这里。”顾衍之下意识摸向口袋，确认它的存在，“薇薇，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现在能说的是，这里面有关键证据，能证明车队在ECU（引擎控制单元）上动了手脚，非法提升动力输出，并且…涉及过去一两起‘意外’事故的真相。”他省略了更可怕的猜测。
“为什么不去找国际汽联？或者更大的媒体？”
“我的经纪人，或者说前经纪人，他和车队利益捆绑太深。我最初试图联系的人，很快就被对方察觉了。他们比我想象的更能渗透。”顾衍之眼神晦暗，“我回国，一是想避开他们的势力范围，二是…”他顿了顿，看向她，“我知道国内有一个人，或许能帮我绕过所有传统渠道，直接引起足够高的关注。”
“谁？”
“一个独立调查记者，专挖体育黑幕，很有能量，但也因此行踪不定。我本来约好昨晚和他见面…”他苦笑一下，“结果遇到了‘车祸’。”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和危险。
突然，顾衍之猛地放下筷子，侧耳倾听，神情瞬间变得警惕：“楼下有车停了很久，没熄火。”
林薇一愣，她完全没注意到。她走到窗边，借着窗帘缝隙向下看——一辆黑色的SUV静静停在小区路旁，车窗贴了深色膜，看不清里面。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可能是这边的住户…”
“引擎声不对，是高性能发动机低转速怠速的声音，普通家用车不是这样。”顾衍之的语调极其肯定，属于赛车手的本能让他对车辆异常敏感。
他忍着肋骨的疼痛，迅速移动到窗边另一侧观察：“能看到车牌吗？”
“局部被树叶挡住了，看不清。”
就在这时，SUV的车灯闪了两下，仿佛是什么信号。
顾衍之猛地拉住林薇的手臂，将她从窗边带开：“别被看到！他们可能是在确认位置。”
狭小的角落空间里，气氛瞬间绷紧。林薇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自己过快的心跳。危险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具体成了一辆楼下的黑车。
“你这栋楼，有别的出口吗？”顾衍之压低声音问。
“有，连接隔壁商场的消防通道，在楼道另一头。”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但你现在不能乱动，你的伤…”
“总比落在他们手里强。”顾衍之眼神锐利，“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他们现在不确定，很快就会上来确认。”
林薇看着他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被逼入绝境的警觉。她立刻做出决定：“跟我来。”
她迅速收拾了几样必需品——手机、充电宝、一点现金，还有一个便携的急救包。她犹豫了一下，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小巧的防狼喷雾，塞进口袋。
顾衍之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句低沉的：“对不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薇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起，又迅速熄灭，仿佛在为他们打着危险的节拍。他们快速而安静地走向另一端的消防通道。就在他们即将推开消防门的那一刻，楼下传来了清晰的、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正沿着楼梯向上而来！
林薇和顾衍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悸。
“进去！”顾衍之猛地推开消防门，将林薇拉进昏暗的通道，然后迅速但轻巧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可能的目光。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他们被困在了安全通道里，而上下的路，可能都已被堵死。
顾衍之的手依然紧紧握着林薇的手臂，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透过布料传来的体温。五年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靠近”，竟是在如此危机四伏的境地。
“现在怎么办？”林薇压低声音，在黑暗中问他。
顾衍之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片刻后，他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赌一把。”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我们不能下去，也不能回你家。往上走，天台。”
消防通道内的空气凝滞而冰冷，弥漫着灰尘和旧油漆的味道。
每一层楼传来的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两人紧绷的神经。向上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不止一人，正在稳步逼近他们所在的楼层。
“走！”顾衍之当机立断，忍着肋骨的剧痛，拉住林薇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向上奔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引发回响，无疑暴露了他们的位置。但此刻别无选择，只能争取时间。
林薇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既是支撑他踉跄的身体，也是一种无声的同盟宣告。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但多年急诊训练出的冷静在关键时刻压倒了恐慌，她甚至能分神注意着顾衍之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
通往天台的铁门通常会上锁。林薇一边跑一边在脑中急速搜索记忆——物业为了安全，确实会锁，但去年有一次消防检查后，好像有反馈说那把锁有点问题…他们冲到最后一段楼梯，顶层的天台铁门赫然就在眼前。一把老旧的挂锁悬在门鼻上。
顾衍之上前用力拽了一下，锁纹丝不动。
楼下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低沉的交谈声。
“让开！”林薇突然道。她从发髻里拔下一根细细的黑色发夹，手法极其熟练地掰直，伸进锁孔深处，屏息凝神地拨弄着。
顾衍之惊讶地看着她。
“急诊护士经常丢钥匙，锁抢救药品柜是常事。”林薇简短地解释，目光专注在锁孔上。
几秒后，“咔哒”一声轻响，锁弹开了！她猛地拉开门，两人闪身而出，又迅速将门关上，但不敢再锁死，生怕弄出声音。
天台开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通道里的窒闷。城市璀璨的夜景在眼前铺展开来，但他们无暇欣赏。
“那里！”顾衍之迅速扫视环境，指向一排巨大的中央空调机组和通风管道，“躲后面去！”
他们刚藏好身影，天台铁门就被猛地推开了。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冲了上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天台。
林薇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金属管道。顾衍之的手臂护在她身前，她能感觉到他身体因紧张和伤痛而微微颤抖，但他挡在她前面的姿态却异常坚定。
一个男人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靴子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林薇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到了口袋里的防狼喷雾。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男人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低声说了几句。“…没发现…可能从别的通道跑了…好，明白。”
走过来的那个男人停下脚步，对着机组后面黑洞洞的缝隙看了一眼，最终还是转身：“走吧，楼下说住户信息查到了，叫林薇，是个医生。跑不了和尚跑不了庙。”
脚步声远去，铁门再次被关上。天台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风声。
两人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彻底安全后，才缓缓从藏身处走出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袭来。
林薇靠在管道上，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她看向顾衍之，他正单手按着肋部，眉头紧锁，呼吸略显急促。
“你怎么样？”她立刻上前，职业本能占了上风。
“没事，可能刚才动作大了点。”他摇摇头，但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林薇不容分说地扶住他：“先坐下，我看看。”
她让他坐在一个通风井的水泥台上，小心地掀开他的衣角。绷带上果然渗出了一点新鲜的血迹。
“需要重新包扎一下。”她皱眉，从随身急救包里拿出纱布和消毒棉签。
天台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顾衍之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五年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增添了冷静与坚韧的美，此刻笼罩在城市的霓虹光晕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薇薇，”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在夜风里有些沙哑，“刚才…谢谢你。”
林薇手上的动作没停：“谢什么？帮你开锁，还是没把你推出去？”
“都有。”他居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还有…谢谢你还愿意信我。”
林薇缠绷带的手微微一顿。她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声音平静：“我不是信你。我只是相信我的判断，你现在确实需要帮助，而那些人，看起来不像好人。”很官方的说法。
但顾衍之知道，如果她真的毫无信任，根本不会把他带回家，更不会在天台上和他一起躲藏。包扎完毕，林薇利落地收拾好东西。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之前的紧张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他们查到了我的名字。”林薇看着楼下那辆终于启动离开的黑色SUV，声音凝重，“这里不能待了，我家也不能回了。”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顾衍之的声音充满了真实的愧疚，“我会尽快联系上那个记者，把东西交出去，然后离开…”
“然后呢？让他们继续找你？或者来找我‘问问’你的下落？”林薇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顾衍之，从我把你带出医院那一刻，我们就已经在一条船上了。现在不是你想不想连累我的问题，而是他们已经盯上我了。”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大脑飞速运转：“我家不能回，酒店需要身份证，更容易被追踪…你得换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你有地方？”顾衍之抬头看她。林薇沉吟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决断：“有一个。我导师以前的一个旧实验室，在医院老楼那边，几乎废弃了，但水电还有。平时没人去，钥匙在我这里，因为有些旧的实验样本偶尔需要查看。”
这无疑是风险很大的一步，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能撑多久？”顾衍之问。
“一两天，最多三天。我们必须在这期间想到办法。”林薇拿出手机，“我打个车，我们不能一起走。地址我告诉你，你设法自己过去，小心避开所有摄像头。”
她快速说出一个地址和如何避开主要监控进入老楼的路线，清晰冷静得像是在指挥一场急诊手术。
顾衍之仔细记下，点了点头。他看着林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冽坚定的侧脸，忽然觉得，五年过去，他需要重新认识这个曾经爱过的女孩。她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雏鸟，而是能与他并肩在风暴中穿梭的雨燕。
“好。”他应道，“你自己也小心。”林薇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向天台出口，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顾衍之独自站在空旷的天台上，夜风吹起他额前的黑发。他握紧了口袋里的存储器，又摸了摸肋部被重新妥善包扎的伤口，目光投向楼下林薇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