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刚冲出门,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孙志高一个人。
煤油灯的火苗,在他眼前不安地跳动,把他的影子在墙上扯得支离破碎。
他烦躁地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去求那个年轻人?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他们是正规的工程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技术人员!怎么能去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随口胡诌的“土方子”?材料学是一门严谨到极致的科学,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可是……
王建国那张因为焦急而涨红的脸,那句“我这张老脸不值钱了”,又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老王一个大老粗,为了厂子,连脸都不要了。他孙志高,一个留苏回来的高级工程师,难道就因为那点可笑的知识分子的清高和骄傲,眼睁睁地看着项目黄掉,看着几百号工人失去最后的希望?
他的脚步猛地停下。
去他妈的骄傲!
项目要是真黄了,他这个总工程师就是最大的罪人!到时候,别说骄傲,连里子都得被人扒干净!
孙志高一咬牙,一跺脚,也抓起外套冲了出去。
不能让老王一个人去丢脸!要丢,大家一起丢!
……
夜色深沉,连一丝月光都没有。
两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前一后,玩命地飞驰。车链子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王建国和孙志高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很低,拼了命地蹬着脚踏板。汗水顺着他们的额角往下淌,很快就被夜风吹干了。
终于,红星公社那几点零星的灯火,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抵达叶昭家门口时,不远处那棵大槐树下停着的黑色吉普车,让他们两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县长的专车!
它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那儿,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无声地宣告着车主人的特殊地位。
王建国和孙志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紧张和忐忑。他们感觉自己不是来请教问题的,倒像是两个即将面见皇帝的小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院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两人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然后,他们就愣住了。
院子里的石桌上,点着一盏明亮的汽灯。预想中那位正在灯下苦思冥想、忧国忧民的高人,根本不存在。
他们看到的,是叶昭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正在处理一条硕大的草鱼。
他的动作,与其说是在杀鱼,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艺术创作。
刀光闪烁,快得让人看不清,只听见一阵细密的“唰唰”声。那条鱼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被他轻松地去骨、改刀,片出的鱼肉薄如蝉翼,均匀剔透。
更让他们感到荒谬的是,县长的专职司机小刘,那个在县政府大院里走路都带风的人物,此刻正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个盆,殷勤地喊着:“叶顾问,水来了!”
“放那儿吧。”叶昭头也没抬。
王建国和孙志高彻底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叶昭抬起了头,看到了门口呆若木鸡的两人。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糟了!麻烦上门了!
这两个家伙,不是应该在厂里对着图纸发愁吗?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
他立刻收起了手里的菜刀,把那副轻松惬意的表情换成了一张“我很忙,我很烦,别来惹我”的臭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王建国搓了搓手,硬着头皮走了上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叶……叶顾问,这么晚了,还打扰您……”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姿态放得极低,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
叶昭没理他,只是用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渍,心里已经把这两个不速之客骂了一百遍。
王建国见状,心里更慌了,赶紧把来意说了出来:“是这样,叶顾问……我们……我们在研究图纸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带着颤音:“那个……那个曲轴的材料,图纸上写的那个‘铬钼合金钢’……我们……我们别说造了,听都没听过啊!现在整个项目,都……都停了!”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在用一种乞求的口吻。
孙志高也上前一步,补充道:“叶顾问,从材料学的角度来说,这个零件的强度要求,已经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所有冶金技术范畴。我们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也咨询了省里的同行,都束手无策。所以……”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所以,只能来请教您了。”
叶昭听完,头都大了。
铬钼合金钢?什么玩意儿?老子怎么知道!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松鼠鳜鱼、水煮鱼、酸菜鱼……哪有功夫管你们什么钢不钢的!
必须想个办法,赶紧把这两个瘟神打发走!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系统既然给了图纸,就肯定有解决的办法。但直接说出来,后患无穷。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甩一次锅!
一个在后世烂大街,但在这个时代却堪称黑科技的表面处理技术,瞬间从他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有了!
叶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还想继续解释的孙志高。
“什么铬啊钼的,乱七八糟,那么麻烦干什么?”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这种“洋玩意儿”的不屑。
王建国和孙志高同时一愣,面面相觑。
只听叶昭继续用一种漫不经心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口吻胡诌道:
“我师父以前倒是提过一句,说那都是些唬弄外国人的名头,听着吓人,其实没啥用。”
“咱们没那个条件,就用土方子。”
他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烧火用的焦炭,在手里掂了掂。
“弄点这玩意儿,再去找些磨碎了的豆子壳,搅和在一起。”
“把你们用普通铁疙瘩做好的那个什么曲轴,埋进去,用泥巴封严实了,然后就往死里烧!”
“烧多久?”王建国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烧到它整个都红得发亮,跟太阳一个颜色的时候,再拿出来,趁热扔到冷水里。”叶昭把焦炭扔回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么弄一下,能让那铁疙瘩的表皮变硬一点,虽然比不上图纸上写的,但也够你们凑合用了。”
他轻描淡写地做出了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