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玉髓的效果堪称神奇。
只是给小阿蒲喂下两三滴，那琥珀色的琼浆便化作一股暖流，渗入他小小的身体。肩头那狰狞的黑色掌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扩散，边缘那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泽也稍稍黯淡下去。阿蒲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原本冰凉的小手也恢复了一丝暖意。
沈砚稍微松了口气，将那半瓶玉髓小心翼翼贴身藏好。这是阿蒲的救命药，也是他踏入下一个死局的敲门砖。
王元宝。市易司副使。那个被他下药撬锁、发现了与逆光楼勾结账本的贪官。明晚子时，金库，无影人，夺命取影。
斗笠人的话如同冰冷的判词，不容置疑。
沈砚没有时间犹豫。巡夜旗的人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赶在所有人前面，进入王元宝的金库，拿到那枚所谓的“无影钱”，换来剩下的半瓶玉髓，以及…或许还有关于影蛛蜕壳的线索。
他没有回烬夜司，那里现在对他而言比鬼市更危险。他在残渣巷找了个最混乱、最不起眼的“棺材房”旅店，用最后几粒光金开了一个狭窄得仅能容身的房间。将阿蒲小心安置在坚硬的板床上，用破旧的被子盖好。
“等我回来。”他低声说，也不知道昏迷中的阿蒲能否听见。
随后，他撕下内衣下摆，沾着冷水，尽可能擦掉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将烬夜司的制服反过来穿，露出里面灰色的衬里，再把腰牌仔细藏好。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像淬火的刀子，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夜色更深。第363根天烛的光芒透过鬼市顶棚的缝隙，投下斑驳昏黄的光晕，如同垂死者涣散的瞳孔。
沈砚如同幽灵般穿梭在迷宫般的巷道里，避开人群，凭借着之前潜入市易司的记忆，朝着王元宝府邸的后巷摸去。
作为掌管部分烛辉期货交易的市易司副使，王元宝的贪生怕死是出了名的。他的私人金库就建在府邸地下，入口隐蔽，机关重重，据说墙壁里都掺了隔绝灵炁的黑耀石，坚不可摧。
但这一切，对已经成功潜入过一次的沈砚来说，并非无懈可击。
后巷寂静无人，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沈砚找到那处伪装成井盖的通风口，撬开锁扣，瘦削的身形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熟悉的、混合着金属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通风管道狭窄而曲折，但他轻车熟路。很快，前方传来了微弱的光线和压抑的…哭泣声？
沈砚放缓动作，如同壁虎般贴在管道壁上，透过一道细微的缝隙向下望去。
下面正是王元宝的金库。
景象让他头皮微微一麻。
金库不大，四壁果然都是暗沉的黑耀石，只在顶部镶嵌着一盏散发着稳定白光的“长明烛”，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地面上，堆积着小山般的标准光金锭，金光璀璨，几乎要晃瞎人眼。
而在这金山旁边，一个肥胖的身影正瘫坐在地上，正是王元宝。
他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官威和富态，穿着丝绸睡袍，头发散乱，满脸油光和泪水，身体如同打摆子般不停颤抖。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紫檀木盒，里面似乎装着比周围光金更珍贵的东西。
“完了…全完了…”他语无伦次地哭嚎着，声音充满了绝望，“…就不该贪那笔钱…逆光楼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杜晦那个老狐狸…他肯定知道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沈砚心中一动。杜晦？烬夜司司正？王元宝的恐慌似乎不仅仅来自于无影人的传闻，更来自于他背后的靠山？难道他和逆光楼的勾结，杜晦也知情？甚至…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直接敲在心脏上的巨响，猛地从金库那厚重的黑耀石门外传来！
王元宝的哭嚎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眼睛惊恐地瞪大到极致，死死盯着那扇门，肥肉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咚！！”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重！更近！仿佛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正在外面撞击着这扇理论上绝不可能被暴力开启的大门！
“来了…他来了…”王元宝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向后爬，试图缩进金山里，“别过来…钱我都还给你…都还给你啊！！”
“咚！！！”
第三声巨响！那扇厚重的黑耀石门，中央竟然肉眼可见地凸起了一块！裂纹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为！
沈砚屏住呼吸，色盲的视野死死盯住门口。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明暗的光影变化。他能看到门外的“那个东西”散发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暗”，比黑耀石更黑，比最深沉的夜更纯粹，正在吞噬、挤压着门周围的光线！
“咔嚓——轰！！”
整扇黑耀石门终于不堪重负，猛地向内爆裂开来！碎石四溅！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身影。
在长明烛刺眼的白光下，那个“东西”没有清晰的轮廓，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的人形黑暗。它没有五官，没有衣着细节，只是一个纯粹的黑影，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
最诡异的是——在如此强烈的光照下，它的脚下，没有影子。
它就是“影”本身。
“啊——！！！”王元宝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将怀里的紫檀木盒朝着那黑影扔了过去，“给你！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
木盒穿过黑影的身体，仿佛穿过一片虚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颗鸽卵大小、流光溢彩的宝石滚落出来——那是比光金更珍贵的“烛泪晶”！
但黑影看都没看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
它“走”了进来。
动作僵硬，扭曲，仿佛提线木偶，却又快得带起一串残影，瞬息间就逼近了缩在金山里、抖成一团的王元宝。
王元宝绝望地挥舞着双手，身上爆发出微弱的、属于文官的可怜灵炁，但在那纯粹的黑影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黑影抬起了一只手——一只同样是纯粹黑暗构成的手，按向了王元宝的额头。
没有接触的实感。
但王元宝的动作瞬间定格，眼睛猛地凸出，嘴巴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肥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体内的所有精华、灵魂、乃至…影子，都被那只黑暗之手强行抽走！
与此同时，在那盏长明烛的照射下，王元宝脚下那原本清晰的、随着他挣扎而晃动的影子，发出了无声的、剧烈的扭曲，然后像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寸寸消失！
不过两三息的时间。
黑影收回了手。
王元宝保持着那个惊恐万分的姿势，僵在原地，瞳孔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生机，变成了一具…没有影子的干尸。
黑影缓缓低下头，那没有五官的面部“看向”地上王元宝的尸体。
然后，沈砚看到了。
在尸体微微蜷缩的手掌旁边，一枚灰扑扑的、仿佛由阴影凝聚而成的古老铜钱，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滚落在地板上。
无影钱！
黑影对那枚铜钱似乎毫无兴趣，它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竟然猛地抬起“头”，精准无比地“看”向了沈砚藏身的通风口！
被发现了！
沈砚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身体猛地向后暴退！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咻！”
一道极细极薄的阴影，如同活物般从黑影身上分离射出，瞬间穿透了通风口的铁栅栏，贴着沈砚的脸颊飞过，深深钉入后方的水泥壁中！一股冰冷死寂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
不能停留！
沈砚用尽全身力气，在狭窄的管道内疯狂向后爬行！
身后，金库内。那盏长明烛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当前更烛：第363根|剩余时间：364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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