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阳没有理会父亲的怒火，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我退伍了，转业去了红星轧钢厂。”
“红星轧钢厂？”陈田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勺热油，瞬间烧得更旺了，“你以为找了个工作，以前闯的祸就能一笔勾销了？你拍拍屁股跑去当兵，这三年，家里给你擦了多少屁股！你把我们一家人害得多惨，你知不知道！”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向阳的鼻子上。
“你少说两句！”张翠芳狠狠瞪了陈田一眼，用手肘捅了捅他。
陈田重重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再骂下去，只是把手一挥。
“东西放下，吃饭！”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态度强硬。
“既然回来了，就给我洗心革面，好好做人！等你的工作定下来，就从这个家搬出去！你大哥结婚了，这屋子小，住不下这么多人！”
说完，他便板着脸，端起自己的碗，走到角落里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再也不看陈向阳一眼。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向阳，别往心里去，爸就是这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心里还是惦记你的。”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白白净净，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弱斯文。
他是陈向阳的大哥，陈向光，在大学里当教员助理。
陈向光拍了拍陈向阳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女人，介绍道：“这是你嫂子，刘亚楠。我们是今年夏天结的婚，当时不知道你在部队的地址，就没通知你。”
刘亚楠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鹅蛋脸，明眸皓齿，一头瀑布般的秀发用一个红色的发夹别在脑后，气质很知性，是陈向光所在大学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嫂子好。”陈向阳主动打了声招呼。
刘亚楠只是公式化地笑了笑，便退回到了丈夫身后，态度明显带着一丝疏离。
“向明，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哥啊。”陈向光又推了推身边一个半大小子。
那是陈向阳的弟弟，陈向明，今年十七岁，在红星中学读高三。
他个子和大哥差不多高，脸上还带着青春期的痘痘和浅浅的胡茬，面容青涩。
以前，陈向明在学校里要是受了欺负，都是前身这个当哥的，二话不说就冲到学校去替他出头。
可现在，陈向明只是怯生生地看了陈向阳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
“哥，你回来了。”
说完，便又退到了后面，对这个哥哥，明显充满了陌生感。
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弟弟，陈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还没自己腰高的小不点。
三年时间，仿佛隔了一道鸿沟。
他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苦涩。
“你这死孩子！你还知道回来！”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是他的姐姐，陈丽玲。
陈丽玲二十六岁，是家里的老二，身材高挑，长相标志，扎着两条麻花辫，是红星医院的护士，一个月工资二十八块五。
在这个家里，除了母亲，最疼他的，就是这个姐姐。
以前陈丽玲刚参加工作，一个月工资才十几块，每个月却都要偷偷塞给他五六块钱零花。
他闯了祸，也是姐姐瞒着父亲，偷偷拿钱帮他处理后续。
因为他这个混子弟弟的名声，单位里好几次给她介绍对象，最后都黄了，她也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此刻，她紧紧抓着陈向阳的衣服，眼角湿润，嘴角却带着笑，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你一走就是三年，一封信都不往家里写！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她说着，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陈向阳，趴在他肩膀上哭了起来。
陈向阳的鼻头一酸，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姐姐。
“哥哥，你怎么不问我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他腿边传来。
他低下头，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仰着脸，拽着他的裤腿。
是家里最小的妹妹，陈丽欣，今年七岁，在红星小学读一年级。
他走的时候，小丫头才四岁，还是个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要糖吃的小奶娃。
陈向阳笑着弯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小丫头一点都不生分，伸出小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快下来，哥哥刚回来，还没吃饭呢。”张翠芳怕她闹，连忙过来要把她抱走。
陈丽欣不依，还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
张翠芳的注意力，这才落到陈向阳带回来的那一大堆东西上。
“你这败家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得花十几块钱吧！”她心疼地数落道。
“妈，我这次退伍，部队给了退伍费。”
听到有退伍费，张翠芳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行了，妈，你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吧。那条烟和两瓶酒，是给爸带的。”
角落里的陈田，已经快速喝完了碗里的粥。
他站起身，把座位让给了陈向阳，自己则从陈向阳带回来的东西里，抽出那条大前门，拆开点了一根，自顾自地走进了里屋，对那两瓶酒，连看都没看一眼。
陈丽玲给陈向阳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递了过来。
“向阳，你先吃。过几天我发了工资，姐带你下馆子去。”
“不用了姐，等我工作定下来，我请你。”陈向阳心里一暖。
他坐在父亲刚才让出来的那个位置上，拿起一个冰凉的棒子面窝头，就着一碟黑乎乎的腌咸菜，一边吃，一边细细地观察着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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