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腐臭沼泽前线的道路,蜿蜒在洛瑟兰边境崎岖荒凉的丘陵地带。这是一支小型而压抑的押送车队:两辆装载补给品的破烂马车,以及一辆特制的、用粗铁条封死的囚车。凯恩斯就蜷缩在这囚车的一角,冰冷的铁条硌着他的肩膀,随着车身的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沉闷的碰撞。他胸前那枚“染血矛尖”勋章,在透过铁条缝隙的惨淡天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光泽,仿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过去那短暂辉煌的连接。
负责押送的是三名神情冷漠、眼神凶悍的老兵,他们是雷纳多的心腹,显然得到了特殊的“关照”。一路上,他们几乎不与凯恩斯说一句话,投喂食物和水时也像对待牲畜,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期待?仿佛在期待某种早已注定的结局。
凯恩斯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的目光透过囚车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沿途的地形:陡峭的坡崖、干涸的河床、茂密的灌木丛。前世那些关于伏击、遭遇战和地形利用的知识,如同本能般在他脑海中自动生成各种预案。他深知雷纳多绝不会仅仅将他流放那么简单,这条通往死亡之地的路,本身就可能是一条死亡之路。
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
当车队行至一处名为“断魂隘”的险要地段时,一侧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突然,数支裹挟着凄厉破空声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高处的岩石后疾射而出!
“敌袭!”押送老兵中的小头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警告,一支弩箭便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咽喉,将他后续的呼喊彻底扼杀。鲜血喷溅在斑驳的岩壁上,触目惊心。
另外两名老兵惊骇欲绝,慌忙拔剑试图寻找掩体。但袭击者占据了绝对的有利地形,第二波箭雨接踵而至,又准又狠,将他们死死压制在马车旁,转眼间便也身中数箭,倒地不起。
袭击者并未露面,他们的目的似乎并非劫掠,而是纯粹的灭杀。几支火箭呼啸着射来,精准地钉在装载补给的马车上,干燥的木材和篷布迅速燃烧起来,火光跳跃,浓烟滚滚。
拉车的驮马受惊,发出凄厉的嘶鸣,疯狂地挣扎蹦跳,彻底失去了控制。燃烧的马车猛地撞向凯恩斯所在的囚车!
剧烈的撞击力传来!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声响几乎要撕裂耳膜。囚车的铁锁在巨大冲击下崩坏,整个车厢在令人牙酸的倾轧声中,被燃烧的马车硬生生推挤、撞破了路边脆弱的护栏,然后——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峡谷,翻滚坠落!
天旋地转。
剧烈的碰撞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凯恩斯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塞进铁罐里肆意摇晃的石子,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狭窄的囚车空间内猛烈撞击。耳边是木头碎裂、铁条扭曲、岩石滚落的轰鸣交响,中间夹杂着自己骨骼仿佛也要散架的痛苦闷哼。失重感紧紧攫住心脏,冰冷的恐惧沿着嵴椎急速攀升。
不知翻滚了多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勐烈的震荡宣告了坠落的终结。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瞬间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有几个小时,凯恩斯在一片极致的黑暗和剧痛中艰难地恢复了意识。
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疼痛。头部、肩膀、肋骨、腿部……仿佛每一寸骨头都在抗议着之前的粗暴对待。他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试图移动,却发现自己的左腿被变形的囚车铁条死死卡住了,动弹不得。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潮湿的霉味、某种野兽巢穴的腥臊味、还有自己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冰冷的水滴从上方某处不断滴落,发出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更衬托出此地死一般的寂静。
他眨了眨眼,努力适应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凭借从囚车裂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幽光(或许是某种发光苔藓?),他勉强能分辨出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或者废弃的兽穴之中。四周是粗糙冰冷的岩石壁,地面堆积着不知名的腐烂杂物。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带着一丝警惕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黑暗中传来:
“人类?真没想到,我的‘临终伴侣’会是你这样的存在。”
凯恩斯心中一凛,勐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在黑暗适应后,他依稀看到,在洞穴的另一侧角落,似乎蜷缩着另一个身影。
借着那微弱的幽光,他渐渐看清了那身影的轮廓——她拥有一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隐约分辨出的、如同月华流淌般的银色长发,尖俏的耳朵从发丝中探出,揭示了其非人的身份。一双如同最上等翡翠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那目光锐利、审视,带着精灵族特有的高傲,但深处却难掩一丝疲惫与绝望。
这是一名暗夜精灵女囚。她身上的衣物破损严重,露出下面的伤痕,但依旧能看出其精致的做工和不同于人类风格的样式。她的手腕和脚踝上,残留着断裂的魔法镣铐的痕迹,显然她也是遭遇了意外才流落至此。
“你是谁?”凯恩斯的声音因为伤痛和干渴而异常沙哑。
“薇拉·夜风,”精灵女子简洁地回答,目光依旧在他身上逡巡,似乎在评估他的威胁程度和利用价值,“一个即将被遗忘在这肮脏洞穴里的囚徒。你呢?人类士兵,看起来你的处境也不妙。”
“凯恩斯。一个被流放的‘英雄’。”凯恩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胸前的勋章在黑暗中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英雄?”薇拉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洞的穴窟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们人类总是轻易地使用这个词。我看你更像是权力倾轧的牺牲品。”她似乎对人类的事情并无太多兴趣,话锋一转,“知道吗?按照你们人类的‘法律’和效率,最迟明天,搜救队或者收尸队就会找到这里。而他们找到我们之后,我的结局早已注定——绞刑架。至于你……”她顿了顿,翡翠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你看似有活下去的可能,但把你丢到这里的人,真的会让你活着回去吗?”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凯恩斯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雷纳多的阴冷目光仿佛再次浮现。
“但你不同,”薇拉继续道,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彻底的绝望。你有活下去的价值,或者说……欲望。而我们眼前,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机会。”
凯恩斯沉默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看到那扇粗糙的铁栅栏门了吗?”薇拉用眼神示意洞穴入口处,“那是过去捕兽者留下的,锁很老旧,并非魔法加固。我的影遁术虽然无法直接穿透实体,但可以短时间影响锁芯内的阴影结构,让它暂时失效。但我需要时间,需要有人在那一刻吸引可能存在的守卫的全部注意力。”
她提出了交易:“帮我制造混乱,引开注意。作为回报,如果我成功开锁,我会带你一起离开。我知道这附近有一条隐秘的路径,可以通往影鳞城——我们地下主城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网络。在那里,我们可以摆脱追捕,获得一线生机。”
生存的机会。一个与黑暗精灵合作,逃离眼前死局的机会。
凯恩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卡住自己腿部的铁条,扫过这绝望的囚笼,最后落回薇拉那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翡翠眼眸上。信任一个陌生的、以诡诈闻名的黑暗精灵?风险极大。但拒绝?等待他的很可能是确凿无疑的死亡,或者被送回雷纳多手中承受更悲惨的命运。
前世游戏中无数权衡利弊、做出高风险决策的记忆涌上心头。有时候,最大的风险就是什么都不做。
他勐地吸了一口气,似乎牵动了肋骨的伤处,带来一阵刺痛。但他没有犹豫,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握住了胸前那枚“染血矛尖”勋章。
勐地一掰!
勋章那粗糙的、如同野兽利齿般的尖角,竟被他硬生生折断了下来!断口处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他没有去看薇拉略微惊讶的表情,而是俯下身,就用那枚勋章断角作为刻刀,在身旁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开始用力刻画起来!
“嗤啦——嗤啦——”
尖锐的金属与岩石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穴中显得格外刺耳。石屑簌簌落下。他刻画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简洁却意图明确的示意图:几个代表不同兵种的符号,如何佯攻,如何诱敌,如何利用地形进行侧翼打击……那是一幅微型混编战术阵型图,是他脑海中无数战术的凝练,也是他对眼前这场“逃亡战”的初步构想。
最后一笔落下,他抬起头,迎向薇拉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疲惫淡然,而是燃起了某种近乎燃烧的火焰,那是对生存的渴望,也是对改变命运的决绝。
他将那枚折断的勋章尖角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敲打在岩石上:
“活下去。然后,改变这一切。”
这既是对薇拉交易的确认,也是对自己许下的誓言。地牢暗影之中,人类士兵与暗夜精灵囚徒的契约,于此达成。微弱的幽光映照着石壁上那幅简陋却充满力量的草图,仿佛预示着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却通往新生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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