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巢的清晨寒冷而凛冽,稀薄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粗糙的岩壁上投下短暂而苍白的斑点。山风呼啸着穿过巨大的凹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远处腐臭沼泽永不消散的淡淡腥气。
伊琳独自坐在那洼被圣光净化过的山泉边。泉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庞。指尖轻轻拨动冰凉的泉水,一圈圈涟漪荡开,却无法驱散她心中沉重的阴霾。昨夜为所有骷髅战士蚀刻圣光法阵的消耗,加上月井净化时残留的精神疲惫,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更沉重的,是源自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她摊开手掌,纯净的圣光之力在掌心凝聚,形成一团柔和温暖的光晕。然而,当她试图将这股充满生机的力量引导向不远处一具正在搬运石块的新骷髅战士(头骨上有一道深刻的纵向裂纹,被称作“裂颅者”)时,那股熟悉的排斥感再次传来。圣光触及骸骨的瞬间,细微的“嗤嗤”声响起,骷髅战士臂骨接触光晕的地方立刻变得焦黑!裂颅者勐地一颤,空洞的眼窝中苍白的魂火剧烈摇曳、退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痛苦和恐惧清晰地传递出来!它本能地后退,骨架发出细微的颤抖,仿佛伊琳手中的不是治愈之光,而是灼魂的烙铁。
伊琳勐地收回圣光,如同被烫伤一般。看着那具因自己善举而受创、瑟缩在阴影里的裂颅者,强烈的无力感和负罪感几乎将她淹没。圣光……本该是救赎的力量,为何对亡者却是毒药?每一次治疗人类的伤口,都像在提醒她对亡灵的伤害。这种撕裂感让她夜不能寐。
她闭上眼,溪木镇广场上那些跟随凯恩斯死守的士兵面孔、矿洞中钢骨亡灵自爆前那冰冷的决绝、跛足者沉默背负“希望”摇篮的蹒跚身影……不断在脑中闪现。她想起了钢骨亡灵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想起了凯恩斯的话:“它们不该被奴役……或许可以给予它们复仇的机会和……一丝尊严。”
尊严……救赎……亡灵……圣光……
一个模糊的、近乎离经叛道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萤火,在她疲惫混乱的意识深处悄然浮现。如果圣光不能治愈亡灵的骸骨,那能否……安抚它们的灵魂?如果无法驱散死亡,能否……照亮它们迷失在永恒黑暗中的片刻安宁?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战栗。这是对圣光教义赤裸裸的挑战,是对牧师信条的根本颠覆。但她无法忽视那些魂火中传递出的、被束缚的、无声的痛苦哀鸣。她仿佛看到无数迷失的灵魂在冰冷的黑暗中沉浮,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永恒的煎熬和战斗的本能。
鬼使神差地,伊琳没有凝聚圣光,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洼被圣光净化过的山泉边。她将双手浸入冰冷清澈的泉水中,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的心神沉静下来,抛开所有的教条和恐惧,只留下最纯粹、最温和的抚慰意念——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婴儿,如同阳光温暖冻僵的泥土。
她开始低声吟唱。没有特定的祷词,没有神圣的经文。她的声音极其轻柔,如同山风拂过松针,如同泉水滴落石面。她用最古老的通用语腔调,编织着一些简单的、充满画面感的词语片段:初春融化的溪流、夏日阳光下的金色麦田、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炉火旁温暖的絮语、恋人重逢的拥抱……她将自己记忆中所有关于“美好”、“温暖”、“安宁”、“希望”的碎片,用最平和的语调,轻声地、反复地吟诵出来。她没有试图传递力量,只想传递一份……被理解的慰藉。
这不成调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吟唱声,在寂静的鹰巢中缓缓流淌,起初并未引起任何注意。忙碌的地精依旧叮当作响,人类士兵低声交谈,薇拉在岩壁上布置着新的陷阱,“希望”在摇篮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只有凯恩斯,在鹰嘴岩上眺望远方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投向泉水边的伊琳,眼神深邃。
然而,当伊琳的吟唱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一种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那具因圣光灼伤而瑟缩在角落的裂颅者,空洞的眼窝中剧烈摇曳的魂火,似乎……慢慢平缓了下来。它不再颤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同在倾听。接着,是另一具搬运石块的骷髅战士,它的动作似乎不再那么僵硬滞涩。然后是跛足者……再然后是其他几具……
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氛围,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伊琳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忙碌的喧嚣声不知不觉地降低了。格瑞克斯停下了对学徒的训斥,人类士兵们放轻了手中的活计,连“希望”也停止了打鼾,紫水晶般的竖童好奇地望向泉水边。
凯恩斯无声地走到伊琳身后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到,那具裂颅者骷髅战士,在持续的吟唱声中,缓缓地、近乎迟疑地,向前挪动了一步。它来到一片相对松软的泥土旁,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目睹者都屏住呼吸的动作!
它伸出那只被圣光灼伤过的、略显焦黑的手骨指节,缓缓地、笨拙地,用指尖在松软的泥土上划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动作僵硬而缓慢,如同初学写字的孩童。泥土上,渐渐显露出一个歪歪扭扭、线条简单、却无比清晰的图案——一朵向着太阳盛开的……向日葵!
当最后一笔落下,裂颅者缓缓地、无声地,跪在了那片泥土前。它空洞的眼窝凝视着自己画出的向日葵图案,苍白色的魂火不再摇曳,不再痛苦,而是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被月光笼罩般的平静与安宁。那火焰核心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色调在轻轻荡漾。
所有在场的骷髅战士,眼窝中的魂火都如同被无形的微风拂过,燃烧得异常平稳、安宁。那种源自存在本能的躁动、对生者气息的饥渴、被束缚的痛苦,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温柔的、充满生命记忆的吟唱声,暂时抚平了。
地精们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独眼格瑞克斯张大了嘴巴,第一次没有发出任何噪音。人类士兵们脸上的恐惧和疏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丝敬畏取代。薇拉站在高处的岩壁上,翡翠色的眼眸中映照着跪在向日葵图案前的骷髅,精灵敏锐的感知让她能清晰地“听”到空气中那无形的灵魂共鸣,一种超越了种族界限的平静。
伊琳停下了吟唱。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泥土上的向日葵,看到了跪在图案前的裂颅者,看到了所有骷髅战士眼中那平静燃烧的魂火。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了她的眼眶,无声地滑落脸颊。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灵魂被巨大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所击中的释放。
凯恩斯走到她身边,没有安慰,只是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布巾。他的目光扫过那片泥土上的向日葵,又看向伊琳,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这不是结束,伊琳。这是开始。为它命名吧。”
伊琳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清晨凛冽的空气带着泉水的清冽涌入肺腑。她看着那朵在冰冷泥土上盛开的、由亡灵骸骨绘就的向日葵,感受着鹰巢中弥漫的、前所未有的平静力量。
“《黎明祷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这是亡灵的黎明祷文。愿它能照亮迷失在长夜中的魂灵,哪怕只有……片刻的安宁。”
“黎明祷文……”凯恩斯低声重复,目光扫过所有骷髅战士平静燃烧的魂火,最终落在凯恩斯深邃的眼眸上。“或许……这就是混编军团真正的力量核心?不是冰冷的战术配合,而是意志的共鸣?”
地精们不知何时围拢了过来。格瑞克斯的独眼不再只有狂热的技术光芒,此刻也充满了困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他指着泥土上的向日葵,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尖声道:“光!骨头!也能开花!格瑞克斯不懂!但……好看!”他笨拙地表达着感受。
一个胆大的地精学徒,看着那朵向日葵图案,犹豫了一下,竟然从自己的工具包里翻出一块磨刀用的粗糙油石,小心翼翼地走到裂颅者身边,指了指它臂骨上被圣光灼伤的焦黑部分,又指了指油石,仿佛在问:要不要……磨一下?
裂颅者空洞的眼窝“看”向地精学徒,魂火平静地跳跃着。它缓缓地抬起那只焦黑的手骨,递了过去。
地精学徒兴奋地“吱”了一声,立刻蹲下来,用油石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打磨着焦黑的骨面,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焦黑的粉末簌簌落下,露出下面相对光滑的苍白骨骼。
薇拉从岩壁上轻盈落下,走到泉水边。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起另一块油石,走到一具骨架相对完整的新骷髅战士面前,开始打磨它肋骨上断裂的参差骨茬。精灵的动作精准而细致。
人类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一名手臂上还缠着绷带的新兵鼓起勇气,走到跛足者面前,帮它调整了一下背负摇篮的绳索,让它站得更稳当些。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理解,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在鹰巢这冰冷的石壁之间悄然流淌。恐惧的坚冰被《黎明祷文》的暖意凿开了一道缝隙。
凯恩斯站在中央,看着眼前这超越种族隔阂的一幕:地精为骷髅打磨骸骨,精灵为亡灵修整断裂,人类为跛足者分担重负……而所有的骷髅战士,魂火平静,如同被晨曦笼罩的灯塔。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一根尖锐的石片,在裂颅者画出的那朵向日葵图案旁边,用力刻画起来。线条刚劲有力,迅速勾勒出一个图案的轮廓——一个由交错咬合的齿轮,环绕着一柄断裂的骨剑。
“从今天起,”凯恩斯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烙印在灵魂之上,“这就是星火军团的徽记——齿轮与枯骨。齿轮,象征创造、力量与永不停止的运转;枯骨,象征牺牲、守护与向死而生的意志。它们相互咬合,缺一不可。”
他手指向泥土上的向日葵:“而这朵花,是《黎明祷文》的象征,是照亮黑暗的希望。它将在我们的战旗上绽放。”
鹰巢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所有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簇驱散严寒的火焰。亡灵的黎明已经降临,星火军团的灵魂徽记,于此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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