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裹挟着腐臭沼泽的腥气,抽打在粗帆布制成的简陋帐篷顶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泥泞的地面上,篝火艰难地燃烧着,舔舐着湿漉漉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响,橘红色的光晕在潮湿的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这个临时的避风港。空气又湿又冷,弥漫着浓重的泥土、植物腐败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混合着某种更古老、更神秘的味道。
帐篷中央,凯恩斯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那枚沉重冰冷的“深渊星核”。暗紫色的蛋壳在跳动的火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细微的银色脉络如同沉睡的星河,在表面缓缓游动。蛋壳表面覆盖的天然龙鳞状纹理触手冰凉坚硬,带着一种亘古的质感。但凯恩斯紧贴蛋壳的掌心,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内部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搏动——咚…咚…咚…像远古的战鼓,每一次跳动都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季的、近乎掠夺性的深沉。
“必须维持恒温。”凯恩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孵化条件的苛刻远超他们的想象。沼泽的夜晚湿冷刺骨,白昼的闷热又带着腐毒瘴气,剧烈的温差对任何未孵化的生命都是致命的威胁。他抬头看向薇拉和伊琳:“轮流值守,不能让火熄灭。”
薇拉点点头,翡翠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她走到帐篷口,掀开一角布帘,警惕地望向外面翻滚的浓雾和墨绿色的死亡沼泽。精灵的感官捕捉着风中每一丝危险的信号,确保不会再有蜥蜴人或九头怪突然出现。
伊琳则跪坐在篝火旁,脸色依旧苍白,之前过度透支圣光的反噬让她异常虚弱。她伸出双手,掌心对着篝火,尝试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圣光,试图让火焰燃烧得更稳定更温暖一些。柔和的金色光晕融入火焰,橘红色的光焰稍稍明亮了一丝,驱散了些许湿冷的寒意。
凯恩斯没有停歇。他迅速解下自己破旧的行囊,将里面所有能用来保温的东西——一件还算厚实的备用亚麻罩衫、几块相对干燥的兽皮——全部掏出来。他动作麻利地将这些材料层层叠叠地包裹在龙蛋周围,做成一个简陋的“襁褓”。但这远远不够。沼泽的湿气如同无孔不入的毒蛇,会迅速渗透这些织物,带走宝贵的温度。
他的目光落在帐篷角落里静静伫立的两具骷髅战士——断肋者和跛足者身上。它们如同冰冷的雕塑,眼窝中的魂火微弱地跳动着,在篝火的光影下忽明忽暗。跛足者那条被毒蝇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腿骨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断肋者胸腔缺失的肋骨处,魂火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它们同样遭受着沼泽阴冷死气的侵蚀,状态岌岌可危。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诞的念头在凯恩斯脑中闪过。
“伊琳,”他转向篝火旁的牧师,“试试你的圣光……能不能像之前修复那只断掌一样,暂时稳定它们的骸骨结构?让它们……扛住龙蛋的重量?”他指了指包裹好的龙蛋,那沉甸甸的体积和重量绝非普通包裹可比。
伊琳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凯恩斯的意图。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担忧:“凯恩斯…亡灵骸骨是死亡与负能量的凝聚,圣光…是生的力量。强行修复,对它们可能是巨大的痛苦…甚至…会加速魂火的消散…”她想起之前修复那只骷髅手掌时感受到的、来自魂火深处的剧烈排斥和痛苦。
“但它们正在消散!”凯恩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沼泽的死气在侵蚀它们!扛起龙蛋需要移动,移动就会暴露在更浓的死气中!与其让它们慢慢消亡,不如赌一次!给它们一个行动的机会!”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伊琳,“就像你救那头飞龙!不是对抗死亡,是引导!引导圣光成为它们的骨骼粘合剂!让它们在移动中……也能分担龙蛋的温度!”
“引导…”伊琳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想起了在溪木镇面对尸巫时的爆发,想起了在黑市小屋中,圣光意外修复断骨时骷髅那无声的“注视”。圣光与亡灵,并非绝对的毁灭对立?一种全新的可能性在她心中萌芽。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艰难地站起身,走到断肋者面前。她伸出双手,掌心距离骷髅冰冷的胸骨肋骨还有一尺距离。这一次,她没有试图凝聚强烈的净化之光,而是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神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平和而专注的状态。她回忆着溪木镇广场上,为绝望士兵带去的慰藉;回忆着月下逃亡时,圣光屏障守护同伴的坚韧;回忆着在灰色集市小屋,修复断骨时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
柔和的金色光晕再次从她掌心浮现。这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微弱,却更加纯净、更加内敛,如同初生的晨曦,带着一种抚慰和粘合的生命气息。光晕缓缓扩散,如同温暖的水流,轻柔地包裹住断肋者胸腔断裂、缺失的肋骨区域。
“嗤……”
轻微的灼烧声响起!断肋者眼窝中的魂火勐地爆闪了一下,一股源自灵魂本能的痛苦和排斥清晰地传递出来!它冰冷的骨骼在圣光接触的瞬间剧烈震颤!仿佛生与死的界限被强行糅合,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坚持住!”伊琳的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强行维持着光晕的稳定输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不是伤害你…是给你力量…让你能站起来…能战斗…能守护…”她将自己的意念,连同那温和的圣光一起传递过去,“接受它…让它成为你新的骨骼…”
奇迹发生了!
那剧烈的排斥和痛苦波动,在伊琳持续的意念安抚和温和圣光的包裹下,竟然渐渐平息下来!断肋者震颤的骸骨缓缓归于平静。它那断裂的肋骨边缘,在柔和的金光笼罩下,竟如同被无形的巧手修补,断裂处生长出细密的、由纯粹圣光能量构成的、半透明的金色“骨膜”!这层光膜虽然脆弱,却牢牢地将断裂的骨茬弥合在一起,甚至填补了一部分缺失的缝隙!它胸腔缺失的几根肋骨位置,也由一层稀薄的金光覆盖,形成了一道能量屏障,勉强稳固住了胸腔的轮廓,阻止了魂火能量的进一步逸散!
断肋者眼窝中的魂火不再剧烈闪烁,反而在金色光膜的映衬下,跳动的频率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稳固感。它缓缓抬起被“修复”的手臂骨,五指开合,动作虽然依旧僵硬,却比之前流畅了一丝。
“成功了!”伊琳惊喜地低呼,身体因激动和消耗而晃了晃。
凯恩斯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立刻转向跛足者:“继续!它的腿!”
伊琳依言,再次凝聚起稀薄的圣光,这次她有了经验,光晕更加柔和精准。光流包裹住跛足者那条被啃噬得支离破碎、几乎断裂的腿骨。同样的排斥和痛苦再次传来,但这次更快地被安抚下去。金光流淌,如同最精密的熔焊,将破碎的骨片重新粘合固定,在严重受损的骨关节处形成支撑性的光膜结构。虽然无法完全修复,但这条腿骨至少不再摇摇欲坠,勉强能支撑起身体的重量了。
“现在!”凯恩斯不再迟疑。他迅速将包裹好的龙蛋——那个用罩衫和兽皮制成的沉重“襁褓”——小心翼翼地抱到断肋者面前。他双手按住龙蛋,引导着断肋者冰冷的手骨臂骨,让其环绕住龙蛋底部,形成一个稳固的底座托举姿势。然后,他又将龙蛋的上半部分,倚靠在断肋者被圣光能量膜覆盖的、相对稳固的胸腔位置。
“你,背负它!核心任务!保持稳定!移动时,以保护它为先!”凯恩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指令都如同烙印般刻入骷髅的灵魂链接。
断肋者眼窝中的魂火微微跳动了一下,似乎在理解这个全新的、沉重的使命。它没有智慧,但核心指令烙印在灵魂深处。它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龙蛋更紧密地抱在胸前被金色光膜覆盖的骨架上,动作虽然笨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凯恩斯又看向跛足者:“你,护卫!警戒四周!分担冲击!”他让跛足者站在断肋者一侧稍后的位置,形成简单的防御阵型。
“移动的保温箱”雏形初现!
凯恩斯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这怪诞的组合。冰冷的骸骨抱着流转着星光的巨蛋,金色的圣光能量膜在骨缝间流动,死寂与生命,冰冷与温暖,光明与黑暗,在这一刻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一股深沉的寒意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感,悄然爬上他的嵴背。
“圣光不死骑…”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凯恩斯的脑海。他低声呢喃,仿佛在给这新生的、打破界限的存在命名,“行走的不死之躯,承载着生者的希望…如同移动的墓碑,铭刻着向死而生的誓言。”
薇拉从帐篷口回头看来,翡翠色的眼童中映照着篝火、骸骨、金光和那枚暗紫银纹流转的巨蛋,精灵的脸上第一次对骷髅流露出不再是纯粹的警惕和厌恶,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探究与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她敏锐地感知到,一种全新的、打破了艾瑞斯大陆古老铁律的力量,正在这泥泞的帐篷里悄然诞生。
断肋者抱着沉重的龙蛋,缓缓地、试探性地在帐篷内迈出了第一步。脚步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咔哒”声。它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而谨慎,仿佛怀中抱着的是整个世界。跛足者紧随其后,动作同样僵硬迟缓。冰冷的骸骨与温暖的生命之源紧密相依,在篝火摇曳的光影中,构成一幅无声而震撼的画面。
断肋者眼窝中的魂火平静地燃烧着,苍白色的光芒深处,那被圣光浸染过的淡金色光粒似乎更加明显了。它空洞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帐篷的帆布,望向未知的前路,又或是聚焦在怀中那沉稳搏动的生命之上。一种奇异的力量感,一种明确的使命带来的稳定感,取代了之前魂火中那份随时会熄灭的飘摇。
就在这时!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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