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的到来，并未给这栋庞大到近乎空洞的豪宅带来多少人气。
她的脚步声，是这片空间里除了林原之外唯一的生命回响。
偌大的宅邸，需要一整套专业的服务团队来填充，才能真正运转起来。
这件事，林原直接交给了富兰克林。
这位对林原已近乎崇拜的房产经纪人，将这道指令奉为神谕，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执行效率。
第二天清晨，一辆漆黑的福特T型车便稳稳停在了第五大道的豪宅门前。
富兰克林亲自拉开车门，恭敬地迎下了一位表情严肃、身形瘦削的英国绅士。
“林先生，这位是麦克斯韦先生，纽约最顶尖家政公司的首席管家。”
麦克斯韦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灰色的眼珠里透着一种陈腐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身后，二十多名男女仆人从另外两辆车上鱼贯而下，动作整齐划一，在豪宅前的台阶下站成两排。他们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统一制服，面无表情，仿佛一具具精密的零件。
“我们公司的团队，服务过不止一位议员，也曾为摩根家族的银行家打理过庄园。”
麦克斯韦开口，那口音带着浓重的伦敦腔，每个单词都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刻板的优越感。
“他们懂得一切上流社会的规矩，林先生。”
林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翻动着当天的《华尔街日报》，连眼皮都未曾抬起。
“开始吧。”
他只吐出三个字。
莉莉安则坐在他身旁，好奇地打量着这群新来的人。
麦克斯韦的下巴微微抬起，对林原这种近乎无视的态度似乎有些不满，但他还是转过身，用手杖轻轻一点地面。
“开始工作！”
一声令下，整个团队瞬间启动，如同一台被激活的庞大机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豪宅的每一个角落。
林原依旧在看报，但他的余光，却将客厅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很快，他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问题出现了。
厨房里，一位上了年纪的厨师正在布置餐盘，他的手指因为常年握刀而有些粗大。麦克斯韦走过去，用随身携带的卡尺量了一下叉子与餐盘的距离。
“偏离了整整一毫米！你是瞎了吗？”
他的呵斥声尖利而刻薄，在空旷的豪宅里激起一阵回音。
“整套餐具，全部重新摆放！”
客厅的落地窗前，一个年轻的男仆正用鹿皮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玻璃，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麦克斯韦踱步过去，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光洁如镜的玻璃上轻轻一抹，然后举到男仆眼前。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将人冻僵的寒意。
男仆的脸上血色尽失，惊恐地看着那根手指上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一丝水痕。
“罚你，将整栋楼所有的玻璃，全部重新擦拭。现在，立刻！”
林原的目光从报纸上移开了一瞬。
他看得很清楚，这位麦克斯韦管家追求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完美。
他只是在享受这种过程。
一种将他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用近乎羞辱的严苛来彰显自己地位的变态快感。
就在这时，一个致命的声响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
“啪！”
清脆，刺耳。
一个名叫安妮的年轻女仆，端着红茶正走向林原。她或许是太过紧张，或许是被麦克斯韦营造的恐怖气氛所震慑，端着托盘的手发生了一丝微小的颤抖。
一只绘着精致玫瑰花纹的骨瓷茶杯，从托盘边缘滑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安妮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你这个蠢货！”
麦克斯韦的咆哮终于不再压抑，如同炸雷般在整个客厅里轰然引爆！
他几步冲到安妮面前，面目狰狞，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女孩的脸上。
“连端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被解雇了！立刻给我滚出去！”
他像训斥一条闯了祸的猎犬，对着安妮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年轻的女仆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让它掉下来。
客厅里的空气，冷得能刮下冰霜。
莉莉安不忍地蹙起了眉头，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原，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将手中的报纸对折，放在了茶几上。这个简单的动作，发出的轻微声响，却奇迹般地压过了麦克斯韦的怒火。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林原没有去看那个吓得快要昏厥的安妮。
他也没有理会暴怒中的麦克斯韦。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他们，投向了那些站在一旁，表情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其他仆人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
那是一种冷漠到不携带任何人类感情的语调，平缓，清晰。
“麦克斯韦先生。”
“是，林先生！”
麦克斯韦立刻收敛了怒容，转向林原，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意，他以为林原要对他雷厉风行的管理方式表示赞许。
“我马上处理掉这个笨手笨脚的……”
“不必了。”
林原打断了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了面前的管家。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从每一个仆人僵硬的脸上一一扫过。
“我的意思是……”
林原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刻刀，一笔一划地雕刻在空气中。
“除了这位安妮小姐可以留下。”
“你们所有人，包括你，麦克斯韦管家……”
“——都、被、解、雇、了。”
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山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举动，如同一颗无声的炸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引爆，将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优越感和傲慢，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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