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高音喇叭里的劳动号子依旧高亢，那激昂的旋律穿透砖墙，却没能给95号四合院带来半分热度。
院里的空气粘稠、凝滞，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就在午后，那足以被院里所有人铭记一生的场面发生了。
二大爷刘海中，那个平日里恨不得把“官威”两个字用刀刻在额头上的男人，被两个胳膊上戴着鲜红袖箍的治安联防队员，一左一右地架着，从自家门里拖了出来。
没有质问，没有反抗，只有金属手铐“咔哒”一声锁死的脆响，那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清晰得刺耳。
“都瞅见了吧？人赃并获！”
一个平日里最爱搬弄是非的尖脸大妈，身体紧贴着自家门框，声音压得又低又兴奋。
“我刚从胡同口回来，亲眼见的！刘海中跟一个瘦猴似的男人在墙根底下捣鼓，联防队的人跟神兵天降一样，当场就给摁那儿了！”
她伸出干瘦的手指比划着。
“他那个破布包，一打开，家伙，全是亮晶晶的滚珠轴承！几十个！在太阳底下一个个都冒着贼光！”
“老天爷！他疯了不成！”
人群中响起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可是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要挨枪子的！”
“怪不得呢！我说他怎么天天背着手，跟个巡视江山的大领导似的，原来是心里有鬼，搁这儿演戏呢！”
风言风语，不再是窃窃私语。
它们汇成了一股恶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刘家的大门，淹没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二大妈瘫在院子中央的泥地上，双手捶打着地面，哭嚎声凄厉尖锐，混杂着漫天的尘土。
可这一次，没人上前。
没人劝解，没人搀扶。
一道道目光投射过来，鄙夷、轻蔑，更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墙倒众人推。
这句老话里蕴含的冰冷与残酷，在此时此刻，被院里的每一个人用沉默和眼神，演绎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认定，这是刘海中自己倒霉，是他在严打的风口上，一头撞上了枪刃。
无人知晓，在这场看似偶然的抓捕背后，有一双眼睛，已经冷冷地注视了太久。
后院，许家。
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拍黄瓜，一瓶二锅头。
许富贵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粒花生，扔进嘴里，牙齿合拢，发出“嘎嘣”一声脆响。
中院传来的哭天抢地的声音，对他而言，是这顿午酒最完美的下酒菜。
他眯缝着双眼，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里都盛满了阴谋得逞的快意。
那封字迹歪斜、用词粗鄙的匿名举报信，此刻或许正躺在街道办或者治安科的某个档案袋里。
而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出自他之手。
自从上次管事大爷的选举，他以微弱的差距败给刘海中，那份屈辱和不甘，就化作了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窝。
他视刘海中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像个最耐心的猎人，摸清了刘海中利用采购员的职权，偷偷倒卖厂里零件的全部细节。
交易的频率，接头的暗号，甚至那个贼眉鼠眼的下家，他都一清二楚。
“当家的……你……你这么干，万一……”
许富贵的老婆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炒鸡蛋走出来，她的手有些抖，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恐慌。
许富贵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查？他们拿什么查？”
他放下筷子，眼中闪动着算计的精光，那光芒阴冷而锐利。
“信，是我用左手写的，模仿那些不识字的大老粗的笔迹，谁能认出来？”
他端起酒杯，凑到嘴边，辛辣的酒气让他精神一振。
“我这叫什么？我这是响应国家号召，为民除害，亲手拔掉了咱们院里的一颗毒瘤！刘海中倒了，这院里，还有谁？谁还能跟我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许富贵自得于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
他铲除了心腹大患，为自己扫清了通往权力巅峰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他仰起头，将杯中滚烫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接受所有人敬畏目光的那个风光未来。
……
后院的暗流在酒气中涌动。
而另一头，聋老太太家，一场压抑的闹剧也正走向尾声。
一大爷易忠海的脸，比锅底还要黑。
他盯着眼前坐立不安的何雨柱，只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疼，像是有根钢针在里面搅动。
在他的三令五申之下，何雨柱今天又被押着去相了一次亲。
结果，毫无悬念地再次搞砸了。
“柱子！你给我说实话！你个混账小子到底跟人家姑娘说什么了！”
聋老太太气得身体发颤，手里的龙头拐杖一下下用力地杵着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媒婆刚才来，指着我的鼻子骂，说你何雨柱这辈子就该打光棍！”
何雨柱梗着脖子，眼神躲闪，嘴里却不服软地嘟囔着。
“我能说啥啊！那姑娘一开口，好家伙，嗓门比我们食堂打菜的大铁勺砸锅沿的声音都响，这娶回家，耳根子还能有清净日子？”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再说她那身板，比咱们后厨剁肉的肉墩子还结实，我瞅着就倒胃口，饭都吃不下。”
“你！”
易忠海胸口一阵翻涌，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没上来。
刘海中被抓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耳朵里，他心里就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下，又沉又闷。
他这辈子为自己精心规划的养老蓝图，正在一片片地崩塌。
第一个备选，贾东旭，他当亲儿子一样培养，手把手教他八级钳工的技术，结果呢？不争气的玩意儿，自己作死，废了，现在还在号子里啃窝头。
这条路，断了。
第二个备选，刘海中。虽然官迷心窍，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好歹是个二大爷，手底下管着人，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可他偏偏要去碰投机倒把这种掉脑袋的罪过。
这条路，也塌了。
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指望。
何雨柱。
一个厨艺顶尖，却一根筋通到底，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傻”厨子。
易忠海的目光绝望地落在何雨柱身上。
他看着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再想想自己那已经彻底看不见影子的养老计划，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的人生，他meticulously规划的晚年，已然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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