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符箓堂前广阔的青石广场，卷起阵阵肃杀之气。
三十名考核失败的灰袍学徒，如同一排被霜打蔫的草，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们面前，是高高在上的执事高台，如同一座审判命运的断头台。
高台之上，执事长老面沉如水，目光冷峻如冰，仿佛能将人的骨髓都冻结。
他身旁的赵炎，则与这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一袭锦衣，身姿挺拔，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讥笑。
他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跪于前排的那个瘦削身影上——叶云。
赵炎缓步走下高台，衣袂飘飘，在一众学徒敬畏的目光中，径直来到叶云面前，缓缓蹲下身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叶云耳中：“我听说，你昨晚在屋里画符画到吐血了？”
他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贴着叶云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戏谑地低语：“真是努力啊。不过，没用的废物再怎么努力，也还是废物。挺住，可别在被逐出山门之前，就先死在这里了，那也太难看了。”
叶云始终低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寒风吹动他单薄的灰袍，更显得他身形孤寂。
然而，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他那只紧握着符箓的手，稳如磐石。
昨夜，为了修补这张废符，他耗尽心血，甚至不惜将神瞳之力催动到极限，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掏空的虚弱感，此刻依然折磨着他。
气血尚未平复，经脉仍在隐隐作痛。
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陆星，驱逐！”
“萧真，驱逐！”
“宁五，杖三十，驱逐！”
执事长老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每响起一次，便有一名学徒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被两侧的执法弟子无情地拖走。
广场上的气氛愈发凝重，剩下的学徒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终于，长老的目光落在了叶云身上。
“叶云，上前呈符。”
叶云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撑着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高台前，双手将那张符箓呈上。
执法弟子接过符箓，递到长老面前。
只一眼，执事长老的眉头便紧紧皱起，这张符，边缘焦黑卷曲，符身布满了蛛网般诡异的暗红色炭纹，甚至连最基础的符文都显得模糊不清，与其说是一张符箓，不如说是一张引火失败的废纸。
“哼！”长老发出一声冰冷的鼻音，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此符灵韵尽失，纹路已毁，已是彻底的废品！何来合格之说？”
话音未落，一旁的赵炎立刻躬身，声音洪亮地附和道：“长老明鉴！此等废符也敢呈上，分明是藐视考核，亵渎符道！弟子认为，此举性质恶劣，理应加重责罚，以儆效尤！”
他眼中闪烁着快意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叶云被乱棍打出山门的凄惨景象。
广场上，幸存的几名学徒也纷纷投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在他们看来，叶云的命运，已经注定。
就在这死寂的氛围中，一直沉默的叶云，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因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犹如黑夜中陡然划过的闪电！
“弟子……恳请长老以灵力激发此符。”他的声音因虚弱而带着一丝沙哑，但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若此符无效，弟子愿领任何处置，绝无怨言！”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一个学徒，竟敢当众质疑执事长老的判断？
还让他亲自去验证一张废纸？
这是何等的狂妄！
赵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叶云，你是不是画符画傻了？就你这破烂玩意儿，也配劳烦长老亲自动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执事长老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一股属于筑基修士的威压轰然散开，压得所有学徒都喘不过气来。
他正欲拂袖下令，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拿下，可就在此时，他握着符箓的指尖，却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奇特的震颤。
那不是灵力的波动，而是一种……共鸣。
一种仿佛与他体内灵力相互呼应的奇异共鸣！
长老心中一动，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焦黑的符纸上。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身为符箓堂执事，浸淫符道近百年，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废符。
一丝迟疑，在他心中闪过。
罢了，便让他死个明白。
这个念头一起，长老指尖微动，一丝精纯的灵力，如同一条细线，小心翼翼地探入了符箓之中。
刹那间，异变陡生！
预想中符纸燃烧成灰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张焦黑的符箓，竟像一个沉睡的古老巨兽被唤醒！
只见符箓中心那模糊的纹路骤然亮起，淡淡的白雾自符纸上升腾而起，周围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化作无数道肉眼可见的白色光丝，疯了一般朝着符箓汹涌汇聚！
呼——！
那磅礴的灵气在符箓上方急速盘旋，竟在短短数息之内，于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纯净光晕的灵气旋涡！
精纯，磅礴！
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呆呆地望着那悬浮在半空的灵气旋涡，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什么？”
“聚灵符？不对！寻常的一阶聚灵符，最多引动一丝灵气，哪有这般惊人的声势？”
“这……这等聚灵效率，恐怕连二阶顶尖的聚灵符都望尘莫及，快……快赶上三阶符箓的威能了！”
死寂过后，是如同炸雷般爆发的哗然与惊呼！
一道道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从灵气旋涡转向了那个依旧跪在地上、身形单薄的少年身上。
高台之上，执事长老“霍然”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翻倒，发出一声巨响，他却恍若未闻。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符箓，又死死地盯着下方的叶云，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骇然，再到一丝深深的凝重。
“此符……竟能越阶三级！”他的声音因过度震惊而变得有些干涩，“而且，这符文回路，这灵力引导方式……诡异，霸道，绝非我青云宗正统符道之法！”
一股更加强大的威压如山岳般压向叶云，长老的眼神锐利如鹰，厉声喝问：“说！你从何处学得此等邪门歪道？！”
这顶“邪门歪道”的帽子扣下来，比考核失败的罪名要重上千百倍！
叶云身体一晃，本就虚弱的他在这股威压下，脸色又白了几分，但他早有准备。
他强撑着身体，深深叩首，声音颤抖而虚弱地回道：“回……回禀长老，弟子……弟子不敢欺瞒。此符……原本确是一张废符。弟子不甘心失败，便……便在藏书阁中，寻到一本介绍古法符箓的残卷，尝试……尝试用上面记载的零星修补之法，对这张废符进行修补……弟子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巧妙地将一切归功于“古法残卷”和“废符重修”，既解释了符箓的来历和诡异效果，又完美地隐瞒了自己以血为墨、以瞳为引的秘密。
这个说法，既不算撒谎，又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远处，藏书阁的顶楼窗边，一直默默关注着这里的陈老，担忧的皱起了眉头。
而在广场的另一侧，人群中的白师姐，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异色。
执事长老死死地盯了叶云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叶云始终保持着虚弱而惶恐的模样，毫无异状。
最终，长老缓缓收回了威压，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手中那张已恢复平静、却暗藏玄机的符箓。
他沉吟许久，威严的声音再次响彻广场：“叶云，考核呈上废符，本应重罚。但念你所呈符箓确有奇效，虽非正途，亦算别出心裁，可见钻研之功。”
听到这里，赵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长老话锋一转：“功过相抵。本座宣布，叶云免于驱逐。但其行径取巧，根基不稳，即日起，降为符箓堂试用工匠，留堂观察一年！”
此言一出，赵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费尽心机，本以为能将叶云赶出青玄宗，却万万没想到，竟被他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绝地翻盘！
不仅没被驱逐，反而还留在了符箓堂！
虽然只是最低等的试用工匠，但只要人还在，对他而言，就是一根扎在喉咙里的刺！
随着长老宣布解散，广场上的人群带着满腹的震惊与议论渐渐散去。
赵炎一言不发地走到一个心腹跟前，眼神阴鸷，低声吩咐道：“去！给我把他昨夜的所有行踪查个底朝天！还有那张符……我不信一张废符靠修补能有这等威力！这里面，一定有鬼！”
另一边，叶云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缓缓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面色平静，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翻盘与他无关。
然而，在他垂下的袖中，一根手指却在悄无声息地凌空划动着。
他的眼瞳深处，一缕微不可察的金线一闪而过。
他早已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刚刚离开的那片广场的中——那青石地砖之下，所隐藏的、更为庞大复杂的宗门聚灵阵纹路，已经在他眼中，缓缓展开了一角。
执事长老的最后一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试用工匠，留堂观察。
这屈辱的身份，意味着他将彻底失去作为学徒的月例和修炼资源。
在这灵气稀薄的外门，没有资源，便寸步难行。
前路，似乎比被驱逐下山，还要黑暗。
然而，叶云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他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黑暗么？
对于一个已经从地狱中爬出来过一次的人来说，这世上，再没有真正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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