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官粮被抬出来时，夕阳正往西边沉。一袋袋印着“官粮”二字的糙米堆在粮仓院里，像座小山，看得周围百姓直抹眼泪——去年黄河决堤，多少人家吃不上饭，没想到救命的粮竟被藏在这儿。
“林大人，这粮该咋分？”苏幕僚低声问。林震正盯着粮袋上的封条，封条是去年秋天的，墨迹还没完全褪掉。他回头看向围在院外的百姓，声音沉得像铁：“按人头分。凡临清县在册的百姓，每人发两斗，优先给南城根的贫民。”
百姓们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跪在地上磕头。赵老板被捆在旁边，头埋得快贴到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陈小七站在人群后，看着这阵仗，心里却没轻松。李主簿还没露面，王吏目也不见踪影，这两人肯定在想办法脱罪。他正琢磨着，就见苏幕僚朝他招手：“陈技正，林大人让你去府衙一趟，说分粮的量具得赶紧弄出来。”
分粮得用斗和秤，县里的旧量具要么不准，要么早被官吏们拿去克扣粮食用了。陈小七赶紧点头：“我这就去铁匠铺赶制，明天一早就能用。”
去铁匠铺的路上，陈小七特意绕了趟南城根。李氏和招娣正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回来，招娣举着个刚编好的草筐：“哥，苏先生说要分粮，我编了筐子！”
李氏拉着他的手，眼里亮闪闪的：“小七，你现在能跟着林大人做正事了，娘心里踏实。”陈小七拍了拍她的手：“娘，明天分了粮，我就请大夫来给你好好看看。”
到了铁匠铺，焦老三和赵四还没歇工。听说要赶制分粮的量具，焦老三二话不说把铁砧让出来：“你说咋打，咱就咋打。分粮是好事，不能耽误。”
赵四也撸起袖子：“我烧火！保证供得上铁！”
三人连夜忙活起来。斗得用铁皮包边才结实，秤杆得刻得匀匀的才准。陈小七拿出尺子，在铁皮上画好记号，焦老三抡锤敲打，赵四蹲在熔炉边添柴，铺里的火星子映得三人脸通红，倒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小七，你说那李主簿能认账不？”赵四一边拉风箱一边问。他白天听人说了官粮的事，心里替陈小七捏把汗。
“不认也得认。”陈小七手里的凿子没停，正在给秤杆刻刻度，“地窖里的粮就是证据。”
焦老三哼了一声：“李主簿是本地士绅，族里人多，真要闹起来，林大人也得掂量掂量。你得当心，别让他咬一口。”
陈小七点点头——他也怕这个。李主簿要是把私藏官粮的账往他身上赖，哪怕赖不成，也够他麻烦一阵子。
天快亮时，二十个铁边斗、十杆铁秤总算赶制好了。陈小七让赵四帮忙搬到府衙，刚到门口，就见苏幕僚急冲冲地跑出来，脸色不太好：“陈技正，你可来了！李主簿反咬一口，说你给赵老板打了粮仓的铁栅，收了他的好处！”
陈小七心里咯噔一下：“我没给赵老板打过铁栅！他上个月托人来问过，我没接！”
“他说有匠人能作证。”苏幕僚皱着眉，“林大人正在堂上审呢，你快进去。”
走进大堂，就见李主簿跪在地上，头发乱糟糟的，却还梗着脖子喊：“林大人！下官说的句句是实！陈小七收了赵老板五十个铜板，给粮仓打了铁栅，不然地窖的锁咋能那么结实？”
旁边跪着个瘦小的匠人，是城西铁匠铺的学徒，吓得直哭：“大人，小的……小的见过陈技正去赵老板家，手里还拿着铁料……”
陈小七心里火起——这是把瞎话编到他头上了！他上前一步：“李大人，你说我收了五十个铜板，有字据吗？那学徒说见我拿铁料，拿的是啥铁料？打了多少铁栅？”
那学徒被问得一愣，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我……我忘了……”
“你没忘，是你根本没见过！”陈小七转向林震，“大人，下官这几日都在桥边盯着修桥，要么就在铁匠铺赶制量具，赵四和焦师傅都能作证。至于赵老板家的铁栅，下官从未接活，可派人去查，看那铁栅的样式，是不是下官打的！”
他打的铁器都有记号——镰刀的弧度、匕首的缠枝纹，就连铁边斗的包边都比别人的窄半寸，一看就能认出来。
林震点点头，对护卫道：“去赵老板粮仓看看铁栅，拿一块回来。”又看向李主簿，“李大人，你还有啥说的？”
李主簿脸色白了白，却还嘴硬：“就算他没打铁栅，也肯定跟赵老板有勾结！不然他咋知道粮仓有地窖？”
“我是在桥边听工头说的，赵老板用官差马车运粮。”陈小七冷笑，“倒是李大人，你一口咬定我勾结赵老板，是不是想转移视线，瞒你私藏官粮的事？”
这话戳中了要害，李主簿顿时语塞，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正这时，护卫拿着块铁栅片回来了，递到林震面前：“大人，这是从赵老板粮仓拆的铁栅，边缘是平的，跟陈技正打的不一样。”
林震拿起铁栅片看了看，又看了看陈小七带来的铁边斗，眼神沉了沉。他把铁栅片往李主簿面前一扔：“李大人，你还有啥话说？”
李主簿彻底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拖下去，关进大牢！”林震喝了一声，护卫们上前把李主簿和那学徒拖了下去。大堂里总算安静了，林震看向陈小七，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下官不委屈。”陈小七拱手，“能把官粮分下去就好。”
“分粮的事，你也去盯着吧。”林震说，“别让底下人再克扣。”
陈小七应着，转身往分粮的场地去。场地在县城中心的空地上，百姓们排着队，焦老三和赵四也在帮忙维持秩序，见陈小七来，赵四赶紧喊：“小七，你可来了！刚才有人说你被抓了，我还跟他们吵了一架！”
“没事了。”陈小七笑了笑，拿起铁边斗给百姓分粮。糙米从斗里倒出来，落在百姓的筐里，发出“哗哗”的响，听着比啥都让人踏实。
一个老太太接过粮，颤巍巍地给陈小七磕头：“陈技正，你是好人啊！去年我家老头子就是饿肚子没的，要是早有这粮……”
陈小七赶紧把她扶起来：“大娘，这是林大人的功劳。”
正忙着，就见苏幕僚匆匆赶来，凑到他耳边：“陈技正，王吏目跑了。”
陈小七一愣：“跑了？”
“今早发现的，牢房的锁被撬了，人没影了。”苏幕僚压低声音，“林大人猜他是去投奔东昌府的知府了——李主簿是知府的门生。”
东昌府知府？陈小七心里一沉。那是临清县的顶头上司，要是王吏目去搬救兵，林震怕是要麻烦。
“林大人让你别担心，”苏幕僚看出他的心思，“他已经写了文书，把李主簿私藏官粮的事报给了巡抚大人。巡抚大人是个清官，不会偏帮知府。”
陈小七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悬着。他看着眼前分粮的百姓，又想起王吏目跑了的事——这临清县的水，终究还是深。
分完粮已是傍晚，陈小七往家走，路过铁匠铺时，焦老三叫住他，递过个布包。打开一看，是把新打的菜刀，刃口亮得很。
“给你娘用。”焦老三别过脸，“以后在府里好好干，别让人欺负了。要是真有啥难处，回铺里来，咱铁匠行的人，不怕事。”
陈小七攥着菜刀，心里暖乎乎的。他知道，不管以后遇到啥，他都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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