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门口，似乎刚到的样子。四年不见，她变了，又好像没变。长发挽成一个利落而优雅的低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纤细脆弱的脖颈。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丝质衬衫和黑色垂感西裤，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勾勒出清瘦却玲珑有致的身形，气质越发清冷疏离，与这个家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她的五官长开了些，更加精致，但那双眼睛依然如记忆中一样，像是蒙着一层拂不开的薄薄冰雾，让人看不透底下的情绪。
她侧头对身后的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才走进来。
“未晞，衍之回来了。“顾建国出声提醒，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些许。
林未晞闻声转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顾衍之身上，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偶尔碰面的、无关紧要的熟人，没有任何波澜。
“衍之哥。“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淡，礼貌得恰到好处，也疏远得无懈可击，“欢迎回来。“
这个称呼让顾衍之感到一阵细微却清晰的不适。在他的记忆碎片里，高中时期的林未晞要么直接叫他“顾衍之”，带着火药味，要么在极少数需要伪装的情况下，极其别扭地跟着旁人叫一声“哥哥”，从未有过如此自然又如此客套的“衍之哥”。
“好久不见，未晞。“顾衍之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试图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些。
林未晞只是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算是回应，随即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餐具，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所有交流的可能。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沉默的气氛中开始。佣人安静地上菜，都是顾衍之记忆中喜欢的菜式，口味偏清淡，海鲜居多。
顾建国问了些顾衍之关于学业和未来规划的例行问题，顾衍之一一作答，对话干巴巴得像工作报告。
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了年轻人恋爱的问题上。顾建国笑着打趣顾衍之：“在国外交女朋友了吗？”
顾衍之笑了笑，礼节性地敷衍：“学业忙，没太多时间考虑这些。”
这时，安静用餐的林未晞，头也没抬，声音清淡地飘了过来，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却足以让近距离的顾衍之听清：
“大一暑假前，不是短暂交往过一位吗？”
刹那间，万籁俱寂。
顾衍之猛地转头看向她，瞳孔微缩。
这件事，他从未对国内的任何人提起过。那只是一段非常短暂、甚至算不上正式的关系，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月就和平结束，对方毕业后就去了东海岸，再无联系。连他父亲都未必清楚具体细节。
林未晞怎么会知道？还如此准确地知道时间？
她依然低着头，安静地用餐，动作斯文优雅，咀嚼无声，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事不关己的疏离，仿佛置身事外。
直到一道清蒸东星斑被端上桌，放在离顾衍之稍远的位置。
顾衍之正准备转动桌面，却见林未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极其自然地伸手，用公筷精准地夹起了鱼鳃下最嫩的那一小块月牙肉，剔除了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小刺，然后极其自然地放到了顾衍之面前的碟子里。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似乎微微一怔，动作有瞬间的凝固，但很快恢复如常，继续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食物，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顾衍之的反应。
顾建国似乎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正在抿汤。
顾衍之却愣住了。
他盯着碟子里那块雪白细腻的鱼肉，心头那股违和感再次翻涌而上，比之前更加猛烈。
林未晞怎么会知道……他从小到大，吃鱼只爱吃这个部位？而且，她刚才那套动作熟悉的仿佛做过无数次。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林未晞，她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侧脸线条清冷平静，专注地小口吃着米饭，好像刚才那个下意识的举动只是他的幻觉。
一种莫名的尴尬悄然爬上心头。
他不明白。
这顿接风宴，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却充斥着顾衍之无法解释的疑问中，悄然结束了。林未晞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礼貌地告知顾建国学校项目还有事，需要先回公寓，便起身告辞。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顾衍之一眼。
又过了几日，顾衍之去A大附近帮父亲取一份材料。正值暑假，校园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他走在林荫道上，远远看见图书馆台阶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林未晞。她正和一个男生交谈，侧脸带着浅浅的、礼貌的笑意。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顾衍之的脚步下意识地放缓。
他甚至没有看清她的正脸，仅仅凭借一个背影，一个侧影，就无比确定那是她。那种熟悉的轮廓，那种清冷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姿态，仿佛早已刻在他的感知系统里，无需辨认，自动响应。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与那人告别，然后转身走向另一条路。她的步伐不急不缓，背脊挺得笔直。
鬼使神差地，顾衍之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看着她走远，直到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