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缓缓降落在A市国际机场的跑道上。顾衍之凝望着窗外逐渐清晰的景色，心中泛不起一丝归乡的涟漪。四年光阴荏苒，西雅图的蒙蒙细雨仿佛还沾染在他的风衣上，而故土的阳光却已透过舷窗，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抵达A市国际机场，当地时间是下午4点25分，室外气温36摄氏度...”
机械的播报声在机舱内回荡。他解开安全带，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长途飞行带来的不仅是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后，一连串消息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大多是父亲助理发来的行程安排和接机信息，冰冷而公式化。
他随着人流走下飞机，踏上廊桥，空调的冷气瞬间包裹上来，却驱不散心底那点莫名的燥意。取行李，过关，一切按部就班。A市国际机场崭新得令人陌生，与他记忆中离港时的模样相去甚远。
“衍之！”
一个熟悉的声音划破接机大厅的喧嚣，打断了他的思绪。顾衍之抬头，看见父亲的特助张明在人群那头向他招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微笑。
“张叔。”顾衍之推着行李车走过去，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礼节性的弧度。四年不见，张明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一路辛苦了吧？顾董本来要亲自来接你的，但临时有个重要会议，实在抽不开身。”张明自然地接过顾衍之的行李车，熟稔地引着他向VIP通道走去，“车已经在等了，先送您回家休息。顾董说晚上在家吃饭，为您接风。”
“嗯。”顾衍之低应一声，并不意外。父亲的缺席，意料之中。
黑色的奔驰S级平稳地行驶在机场高速上，隔绝了窗外的炎热与嘈杂。顾衍之靠在舒适的后座，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景观。A市这几年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拔地而起的摩天楼群，交错盘旋的新立交桥，充斥着一种野心勃勃的崭新气息，陌生感扑面而来，只有偶尔掠过的某些旧地标，才能勾起一丝模糊的熟悉感，恍若隔世。
车内气氛安静得有些沉闷，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送风声。
“家里都好吗？”顾衍之打破沉默，声音带着长途飞行后特有的沙哑。他其实并不知道该问什么，只是觉得似乎该问一句。
“都好，都好。”张明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来，笑容可掬，回答得滴水不漏，“顾董身体不错，就是忙，经常熬夜。您回来他肯定很高兴。”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哦，未晞小姐今年暑假好像是在跟着系里的教授做项目，还在A大，平时就住学校附近那套公寓，周末偶尔才回老宅。”
未晞。林未晞。
这个名字撞入耳膜，让顾衍之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像是沉在水底已久的石子被不经意搅动，泛起浑浊的泥沙。
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撬开一道缝隙。
印象里的林未晞，是高一那个夏天突然被父亲带回家里的女孩。苍白，瘦弱，沉默寡言，看人时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讨好，像一只误入华丽笼子的惊弓之鸟。父亲只说她是故人之女，家里出了变故，以后就住在顾家，让他把她当妹妹看待。
妹妹？顾衍之当时只觉得荒谬和愤怒。母亲去世不到两年，父亲就领回来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妹妹”，这彻底点燃了他积压已久的叛逆。整个高中时代，似乎都充斥着与父亲冷硬的对峙，以及和林未晞之间无休无止、鸡飞狗跳的争夺和争吵——为了空间，为了注意力，为了各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厌恶她那副看似柔弱顺从实则倔强无比的样子，厌恶她轻易就分走了父亲本就所剩不多的关注。
出国后的四年，联系更是寥寥。仅有的几次家庭电话里，她的声音总是隔着太平洋传来，冷淡，疏离，比陌生人还不如。
熟悉的陌生感。陌生的熟悉感。
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断裂，让他对“林未晞”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产生了一种难以解释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欲。
他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迷惘，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吗。”
车窗外，A市的街景飞速流转，如同一幅模糊的背景画。
黑色的奔驰驶入半山腰那栋熟悉的别墅庭院时，夕阳正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顾衍之下车，打量着这栋承载了他少年时代大部分记忆的房子，它依旧气势恢宏，一草一木都修剪得一丝不苟，透着顾建国式的严谨和冷清。
佣人早已候在门口，恭敬地接过行李。张明任务完成，寒暄两句后便驱车离开。
顾衍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
客厅宽敞明亮，却依旧没什么烟火气。父亲顾建国还没回来，管家说会议延长了。顾衍之没什么意外，径直上了楼。他的房间保持原样，一尘不染，像是博物馆里精心维护的展品，找不到一丝他离开后这四年的生活痕迹。
他简单洗漱，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快到晚餐时间，他才缓步下楼。
餐厅里灯火通明，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顾建国果然已经坐在主位，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
“回来了。”顾建国放下平板，语气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太多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起来精神还行。坐吧。”
“爸。”顾衍之在惯常的位置坐下。父子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餐桌，距离感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餐厅门被轻轻推开。
顾衍之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林未晞。